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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臉去,害怕想到那個時刻。你走過來,非要看著我的眼睛不可。這種閱讀是最後的溫習,你為了看得清晰,不使那一層晶瑩蒙上眸子。讀到了什麼?什麼?有一種巨大的聲音正從天邊隆隆而來,騰起了一天的怒雲、一地的塵埃。眼看就要把一切都吞沒、席捲而去。這是全部的遭遇。不可變更嗎?不可,這是命運。

在這之前,無所不能無所不至的思緒的觸角在舞動,裹挾了雙倍的熱情。回憶吧,閉上眼睛停止閱讀,回想那屬於我們的金色的、粉色的、罌粟花般的時刻。那時我們沒有想到分離,一絲一念都沒有。我們像所有人一樣樂於誤解,只顧沒有盡頭地汲取。夜色中,溫吞吞香郁鬱的夜色啊,我們不需要皎潔的月亮,無視那滿天繁星。光明和夢想都裝在心中,它和青春一樣旺盛闊大,沒有邊際。那樣的時刻啊,怎麼會想到分離?

我久久默讀。我的感受是世間最美好最充實的,是通向永恆的想念。你不要拒絕,不要猶豫,留住我的默讀。一個從大山深處奔波而來的浪子,他茁壯的烏髮根根直立,如金屬之弦。你的手掌撫弄它們,傾聽錚錚之聲。這種彈撥只有你才能夠、才擁有,手法細膩而嫻熟。你從未遇到如此陌生如此熟悉的一個生命,如同自己的眼睫一樣遙遠。他有無法撫平的創傷,難以灌溉的焦渴,和銘心刻骨的思戀。匆匆而來,然後就像泥土一樣沉沉落下,讓青草在其上生長。

多麼神秘的命運,它引誘了我,讓我欣然前往。它把你的手交到我的手上,從此開始了可怕的期待。企盼與暢想、無窮無盡的願望毀壞了我,把一切都揉碎了。它誘導我,把一個能夠頻頻顧盼的生命之絲牽到了我的手上。它多麼仁慈又多麼殘忍。沒有任何一種力量比得上誘惑的力量,我在預先告知了結果的境況下竟然走上了絕境。親愛的,我的鮮花,我的露珠,我的羔羊,我的雞雛!我就在你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向了深淵。

我說過它太殘忍了,在這漫長而又短暫的過程中就那麼讓你看著。你長長的內眼角令我迷醉,沒有滲出一滴晶瑩。真正的苦澀是流入心中的。你像個男人一樣學會了掩淚入心。你多麼溫厚、安穩,你的緩緩的動作、會心的微笑,都讓我永遠地思念、想望、感激。我趁著走向盡頭的這一段短途放聲大唱吧,我的歌聲啊,給過母親,給過你,給過絢麗迷人的夢幻,給過感激本身。這真是一首感謝之歌,先是低低的,就像一個歌手在音樂奏起之前小心地除錯,然後就放開歌喉,讓它像河流一樣傾瀉。

我的聲音會壓住一切哀鳴。我的歌聲是對惡的炫示、對醜的詛咒,是對母親的大聲禮讚。從赤身沾一片泥土沙粒、在大漠山岈上跳蕩時,我就開始學唱那首歌了。人總要走向那一旅程,人總要在旅程上放開歌喉。滿腳滿腿的棘刺、血口,通紅的液體、生命的汁水一滴滴滲出。你遠遠地伸過手來,伸來了。我從此什麼都可以忍受——只是不要與我分離。

不,不,永遠也不……那個時刻真的來到了嗎?有個聲音提醒我它近在咫尺,就侍立一旁,先是等待,再有一會兒就猙獰而粗暴……我不願流露一分膽怯,因為你的眼睛在看著我。

讓記憶中的柔指再一次觸碰我吧。我像一個老人在思緒迷茫中最後發一聲請求。我嗅過玉蘭和蜀葵特異難忘的香氣,長恨綿綿。永久的飼餵是沒有的,我記住了。你輕輕攏住了我的軀體,手指分辨著昨日的故事。那一次跌傷差點使我告別大山,當時我從一個陡坡翻滾下去,帶動了一些石塊,又從斷了枝幹的松樹樁上劃過。一直跌落到谷底,身上的衣服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就像我滿是傷口的面板。臉上的傷痕很少,這大概為了在漫長的未來瞞下昨日。全身都結了瘢痂。那天深夜我從谷底爬出,感受著冰涼的秋風。狼尾草掃著我的臉,一天的星星隨時都要垂落。我害怕被熾熱的熔岩飛濺灼傷,小心地呼吸。有一條遊蛇在旁邊停了一瞬,然後又遊向遠方。

那個稱得上悲慘的夜晚我就睡在草窩裡。秋蟲大唱,這些不知憂愁的生靈瘋迷癲狂,最後感染了我。我竟然在一段時間裡忘記了刺痛,不合時宜地想象著奇特的、尚未來臨的一些友誼和撫慰。那時就堅信你在遠方等我。於是有了歡樂和希冀,掃盡了悲傷。我甚至從那個夜晚起就看到了你的眼睛。它像黑紫色玫瑰苞朵,粉茸茸的讓我想象的手指碰觸了,顫抖不已。

像我,不該有什麼畏懼和悔恨了——誰這樣說過?我能苟同嗎?我只想問你。

現在我又待在谷底,又是滿身創傷,又是鮮血淋漓。幾次昏厥,幾次又醒來。我已經沒有了掙扎的興趣和能力。是什麼把我碰進了這條折磨之谷?

請求之聲越來越淡、越飄,像一片羽毛。這是生命告別之前的那一絲一綹——它中斷了也就停止了……請求的聲音不是俗聲,它是最真實最迫近的聲音。渴望。你在那麼遙遠的崖畔上站立——那是高原,你的裙裾又在風中抖動,讓人想起午夜的海浪不倦的拍打。我的高原,我的未來和歸宿,這一刻我是多麼清晰地看到了你。我拼盡了最後一點力量,想掙脫這道深谷。尖尖的石稜在割我的筋脈,血一流,冷冷的蛇鞭就閃電一樣抽在身上。它的哀嚎是陰間的哭泣,它的哀嚎是魔鬼的咒語。我要推開織成的蛛網,要站起來。

我最後想到的是奔到你身邊。我哪怕迎來一次長眠,也要把頭顱枕到你的腿上。手撫著你巧妙精緻的膝蓋,會香甜地進入夢鄉。多少次了,這種演練沒有一次是失敗的。我笑著,有時發出了聲音。你告訴,你悄悄藏了幸福,你喃喃敘說。世間哪裡可以找到這麼美的午夜之聲?它像一道潺潺流泉,像穿過了一片玉簪花的溪水,踏著月光走來。在它的環繞下我想起了美好的夏夜——河邊洗浴、白沙灘上艾草旁的仰臥——大魚嗵嗵跳水,它滑亮的豐腴的身軀真像我心愛的女人……艾草浪漫的白煙飄著散著,野外小蚊蟲們近了遠了。老爺爺的故事如河水汩汩流去,永不幹涸。這是生的安慰,是人生的莊稼吸水拔節時發出的響聲。“媽媽——媽媽!”不一定什麼時候想起了熱燙燙的牽掛,喊著,急著,爬起就竄。媽媽在不遠處,一群女人圍著談著,聲調緩緩。孩子一頭撲進她的懷裡,她抱住了他,拍打,撫摸,下巴有時擱上他圓圓的頭頂……你記得那樣的時刻嗎?你能聽到嘩嘩的夏夜之水嗎?

那麼既有那樣的時刻——人的早晨和夏夜,又為什麼還要讓人傾聽哀嚎?為什麼為什麼?

在我的質問中你雙淚長流。親愛的,不要哭了。你的淚水就如同我的血汁,我知道它從哪兒流出。你的唇、眸子、睫毛,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也是這個世上的瑰寶。你會永存。就為了你、你所擁有的一切,我將改變自己、粉碎自己、溶化自己,我走進了任何人都恐怖的地方……你明白,我本來是很不自願的。我是被愛所逼迫。

誰也沒有感受到這麼大的迫力。這是壓迫,是泰山一樣沉重的壓迫。沒有一種殘暴的力量可以和你的力量相比。愛的催逼是最可怕的。

可是我愛你。我真實地愛你。我不知疲倦地、一絲一絲地愛你。我看著木槿花長久的疲憊的生育,深深地感動。木槿花是世上最好的母親。我愛你,你是一株木槿。這會兒我稚嫩純粹,走回了起點。我從第一步邁出,邁向最後一步。我咀嚼著生的甘甜,堅定自己。我愛你。你注視我的痛苦、歡樂,你由於沒有聽到呻吟而大驚失色。我愛你,你能在一個摯愛著的火熱心胸跟前聽到呻吟嗎?我只會沉默,沉默就夠了,沉默很結實,它凝聚的東西很多。你理解我的沉默嗎?

一絲虛念,對奇蹟的某種妄想安慰了最後的躁氣。奇蹟從未出現,可是人總要相信它。不,我鄭重而堅決地告訴自己:奇蹟是沒有的,即便有,也不是我的。最後的焦躁與憤怒存在著,可是我有更強大得多的愛,愛你,而不是別人,就這麼具體。

在溫厚與清潔方面,你是一株玉蘭;在辛勞與母愛方面,你是一株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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