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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幾個月下來,紀及對手頭的工作似乎有了信心。一切都彷彿是機緣巧合,渾然天成:上次因為那部傳記在東部採訪奔波,再加上長期研究古航海史的勘察和資料積累,更有多年來一直想撰寫卻無法最終完成的著作——這回都在心底得到了一次綜合和歸納,思緒逐步理清,漸漸到了瓜熟蒂落的地步。這使他非常興奮。我問曾經要寫的是怎樣一部論著,它與我們正在接受的專案關係密切嗎?他說當然,嚴格講它們在本質上是一回事。“這本書困擾了我多年,常常進行不下去,主要不是資料貧乏和技術問題,而是缺少一種心勁——一股進入內心的力量……”他的話雖然讓我多少有些費解,但仍然還是高興。因為我看到他舒了一口氣,像是一塊石頭終於落地的樣子。

我知道可以著手完成眼下的任務了——而那個人的傳記我們早就擱下了,儘管還沒有向領導正式提報,沒有利利落落將這個大麻煩推掉,但心裡已經把它解除安裝了。我遲遲沒有把這個決定說出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涉及到一個權勢人物,多少有點擔心。我幾次想告訴婁萌,那事兒我們幹不了,但幾次都沒有說出口。紀及說那個人的所謂傳記是一場鬧劇,“而今什麼都可以立項,花納稅人的錢為這樣一個人物立傳,真是荒唐之至!”他這樣說,那是因為他了解到許多關於傳主的事蹟。我說: “可是我們現在著手的專案就不同了,它值得咱們好好幹一場。”紀及臉上又出現了那種不易察覺的笑容。但他沒說什麼。

我們先後去了三次東部城市,後兩次幾乎沒有進城,只在郊區的一些古遺址勘察。其實東部沿海以及古運河的所有碼頭、航道,在紀及那兒都是瞭如指掌。他這次與我同行,不同的只是換了一個視角,是從一個更具體的歷史事件加以審視而已。從東部城市離開之後,我們又跑了更多的地方,包括我老家的那個海角。令我驚異的是,海角的地方官員也開始談論徐福的事情。紀及認為我們的活動範圍其實應該進一步擴大,絕不能侷限於東部沿海和半島地區。他認為整個歷史事件屬於古航海史的一個組成部分,或一個引人注目的部分,絕不應孤立起來看。“從這個意義上說,它當然是一個長期研究的物件,而不是一時的任務。”

紀及這樣認真嚴肅地對待徐福東渡,我相信婁萌聽了會非常高興的。

因為頻頻出城,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婁萌了。她現在是直接與我聯絡、並透過我把相關意見轉達給紀及。而紀及所在單位的上司很少關心這個事,更高的領導不是別人,正是婁萌的丈夫。無論從哪方面講,她關切此事都合乎情理。多麼熱情的人啊,她的熱情,當然還有她的美麗與可愛,使她常常涉獵一些與自己的身份不太相符的重大領域。比如她經常接觸的都是全城最有權威的領導,一般來說,那些已經不太年輕的人有什麼話總樂於找她說說,在閒聊的同時,難免會有一些公事交她去辦。本來雜誌社這一攤子就夠繁重的了,但她尚有餘力參與更多的事情。有一次她甚至因為給一位喪偶的老領導張羅續絃,整整奔波了兩年多,其中成敗摻半,直到那位老人突然死去才算作罷。所以我一直認為,正因為她過於古道熱腸了,這才給我招來一些額外的工作,甚至把我當成了手中的一張牌,在她熟悉的那些場合甩來甩去的,好像我這人沒事幹一樣,或者像她一樣愛摻和一些老人的事兒。其實我也人到中年了,精力尚可,只是家庭事業諸方面都忙得不可開交。我和紀及都不再是一戳亂蹦的毛頭小夥子了,除了本職工作,除了真正有意義的一些事情,一般來說都懶得去幹。總之我們也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年齡。所以我一直懷疑是她主動提出讓我們為某人寫傳記——而那個人當然高興了——她會大包大攬,像男人一樣拍胸脯。仗義的美女當然人人喜歡,苦只苦了我和紀及。

婁萌說到紀及的獨身就興味大增,這又一次顯出了她的熱心腸。說實話,她的這個特徵利害兼備,用對了地方也是蠻好的。她如果能讓紀及幸福活潑起來,出入成雙成對,就會徹底改變這個朋友的一生。朋友之間,如果對方在個人生活上彆彆扭扭,另一個人在情緒上就會受到影響。我敢說紀及有時面向窗戶出神的那一刻,十有八九在想王小雯的事情。這個女孩近來往這兒跑得更頻,有一次我進門發現她在這裡,兩隻眼睛好像剛剛哭過。她不像過去一樣早早離去,而是一直待在另一間屋裡,直到我找一個藉口走開。婁萌問起紀及交友方面的進展,我就說到了王小雯,她馬上說:“噢,那不成。”接著就不談了。她說這個紀及學問不錯,人也誠實——“你聽我說,只要是瘦乾乾的青年,一般都誠實。”她不知怎麼得出這樣一個奇怪的結論,而且言之鑿鑿,“我第一次見他就有這個印象。當時只想,這個人哪,可能胃病太重了——哪個閨女跟了他,至少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幫他調理好。身體對於家庭幸福是很重要的。一個男人老在身邊哼哼呀呀,那日子是沒有多少過頭的。”

她這樣說時就在我身邊踱步,不時地抬頭看我一眼,好像也在觀察我的身體似的。她比我只大一歲多點,但在生理知識範疇卻成為不容爭執的權威。其實男女上下級之間鮮有這方面的交談,而她一談到婚姻疾病人體健康之類就格外起勁。在辦公室,她沒人的時候談到紀及,給我深刻印象的是那種好奇心。她打聽他工作前的一些事情,家庭狀況,求學諸事,特別是——處了多少物件?我大半搖頭,因為我實在不甚了了。她嘆息:“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的才十幾歲就急著結對子,見了異性兩眼冒火;有的像陰陽人似的,對異性基本沒感覺——我不知道這種遲鈍的人在事業上會有多大發展。”我聽出她在影射紀及,就說:“他在事業上可不遲鈍。他不過是結婚晚了一點。再說以前談沒談過我們也不知道……”婁萌拍起了手:“這就對了,人是不可貌取的,‘文革’期間揭露了一個木訥的老頭,一個書呆子,你猜他怎麼?”“怎麼?”“有兩個私生子呢!”

<h5>2</h5>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知道了婁萌有一個未婚的女兒,叫於甜,已經往三十上數了。這使我明白了婁萌對紀及過分關心的原因。那一天我正在辦公室,一個穿了大花裙子的姑娘從窗外一閃,還沒等我看清模樣就進來了:“寧叔叔,我找我媽。”我不認識她,經自我介紹才弄明白是婁萌的女兒。婁萌不在,於甜就坐了一會兒。我發現這姑娘靦腆樸實,留了短髮,長臉兒,一對眼睛黑漆漆的。她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這雙眼睛。不過她絕不是那種嫵媚漂亮型的,面板有些粗糙,儘管搽了較多的化妝品,也還是給人這種感覺。她顯然不太善於與人交談,坐在那兒話語極少,眼睛始終盯著母親的辦公桌,好像只有這個視野範圍才是她應該看的。

婁萌說起女兒立刻眉開眼笑:“你見她了吧?多好的孩子!就是太害羞了,一說話臉紅到脖子。這孩子的心軟得像棉花一樣,性格好得啊,嘖嘖。她比我的脾氣好多了,從來不知道發火,就像一隻小羊兒……”她邊說邊端量我,“男的沒有不喜歡她的,可她從不會開玩笑,小模樣太嚴肅了,這就把一般的小夥子嚇跑了——其實她心裡不是這樣的……”我問:“於甜喜歡哪種型別的青年?”“當然是事業型的。年齡偏大一點不要緊——她比一般女孩子成熟多了,閱歷長一些的對她也許更好。你說是這樣吧?”

談到我和紀及的東部之行、我們的工作進度,婁萌十分欣慰。她認為這事兒一經紀及這樣的書呆子抓到手上,那就算有了著落。“你們快些把東西拿出來吧,有的老領導等著看呢。”我說:“可能要分別撰寫,因為我們的思路完全不同,消化資料、實地考察時可以在一起,一塊兒討論相互啟發,但完成的書稿可能是各自獨立的。他寫的是一部嚴謹的學術著作,我呢,怎樣寫還沒想好。”她拍手:“那更好啊,那叫‘一魚兩吃’。這一下東部那個城市該高興了,他們花了一份錢,卻買了兩份貨!”

我沒有說什麼。我心裡想的是,我們的工作未必會讓那個城市高興。這時我想得更多的是那個未能完成的艱鉅任務:傳記!我鼓了鼓勇氣,這次終於脫口而出:“婁主編,這一來,上一項任務就得推掉了……”

婁萌的下巴歪了一下,像沒有聽懂。

我又重複一遍。

婁萌馬上搖頭:“這怎麼可以呢!我沒有跟你們說,霍老一直問呢——是他直接過問的——如果你們早一些拒絕還好,這個專案就交給別人了,現在已經晚了,來不及了!”

“拒絕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她的口氣突然變得生硬起來,臉上一點笑容都沒了。霍老就是傳主,關於他的各種資料一度弄得我們頭昏眼花;再看看他那副模樣吧,像個老太太。我和紀及現在對這個人的心情,只兩個字便可概括:“厭煩。”我於是咕噥:“厭煩……”

婁萌沒有在意,只顧順著剛才的思路往下說:“你們不知道啊,讓你們去完成徐福這個專案,還是霍老推薦的呢!為什麼?就因為他自己本人就是一個徐福迷!他器重你們;還有,就是你們為傳記的事辛苦了這麼久,也該補償一下了——這就是領導藝術啊……你們該心裡有數。”

我稍稍吃驚了。霍老?我幾乎是喊了一聲:“補償?他補償我們?”

“當然。那個城市掀起了徐福研究熱,全市都把你們當成貴賓款待,以後還會有更大的一筆資助款,這些都與霍老有關。”

我突然明白她這之前說到的“一份錢”是什麼意思了。可是對於我,特別是對於紀及,這不僅是多餘的,還有一種羞辱感。我們不需要——真正需要的是王如一之流,而且他們夫婦正在盡情享受呢。

我不願再談下去了,只想早些離開,去紀及那兒。我要走,她立刻問一句:“去哪兒?找紀及嗎?以後你去他那兒可以領上於甜,讓他們認識一下。這孩子對有才華的人特別佩服,她早就知道他,想當面請教呢。”

離開前我突然想起了什麼,說了一句:“向你推薦一個人或兩個人——王如一,他們夫婦最適合為霍老做傳記,而且也一定會非常高興接手。”

婁萌語氣冷冷的:“那還用說。可惜這不是誰想幹就能幹的,這還要看能不能入霍老的法眼呢!”

<h5>3</h5>

紀及全面展開了工作。他的各種資料攤在了桌上,整個人變得更加不苟言笑。他的小宿舍只有一室一廳,外加一個廚房一個小貯物室。那廚房是兼做餐廳的,而小貯物室只有五六個平方,黑漆漆的,裡面卻放了一張小桌、扯了盞白熾燈,做了他的工作間。我親眼見王小雯來時,在寬敞的廳裡幫他整理材料,而他卻悶在那個小間裡寫東西。他在那兒工作一會兒,裡面就全是一種燒東西的氣味——這不是我的錯覺,而是真的,有一次王小雯也這樣說。我於是聯想到了一個事實:人在極為劇烈動腦的時候,其實就是一種燃燒。

一大沓稿紙早就寫滿了,而且從顏色上看新舊交雜。顯然,這就是他長時間未能完成的那部古航海著作,一件消耗了他多年心血的工作。現在他要從頭開始了。我翻動著,一時不能深入進去。一股燒焦什麼的氣味。他說:“讓我們開始吧!我把擬好的提綱給你看看,談談你的意見——也想早些看到你的詳細計劃。”我明白,在這個時候,這種狀況之下,我們不可能聯合撰寫同一部書稿了——這不僅因為他開始的實際上是長期以來正在進行的工作,主要的是他嚴謹而深邃的思想讓人一時難以企及。我們的交談,特別是一路上的交談很多,但這還不能是看成統一思想的過程。我們幾乎都認為:無論是真正意義上的學術還是藝術,嚴格講都是一種個人化的獨創,它不可能由一種合力完成。於是我們的分與合,不是某種方法的改變,而是對這種勞動本質的維護。他說:“我們將寫出不同的文字,它們二者相互不可替代。圍繞同一個歷史事件,或從描述的角度,或從學術的角度——殊途同歸,最後抵達同一個目標,這將是多麼有意義的事情啊!這會是兩個平行文字……”

“平行文字!”我重複著,心裡一陣衝動。我現在特別想知道的,就是他以前流露過的一句話:“一股進入內心的力量”——到底意味著什麼?我想過,也有過自己的答案,但還不能確定。如果圍繞這次徐福東渡考察給予了新的思維,那它又是什麼?是的,我們面對的是所謂的千古一帝,是一段大歷史大傳奇,驚心動魄!但這個故事裸露在外邊的,只是一個方士如何騙人並最終得逞的鬧劇——為一個懼怕死亡的帝王尋找長生不老藥,騙得五穀百工和三千童年童女,浩浩蕩蕩一去不歸的故事。徐福又究竟是何等人物?

我不相信。我尤其不相信這僅僅是一場鬧劇。

果然,我發現紀及的提綱中有幾個紅色的詞語,每個後面都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稷下學派——焚書坑儒——琅琊臺屠殺——東部思琳城——徐福東渡……

我心裡有一扇門漸漸得以敞開。

紀及問我:“最後時刻,徐福船上裝了什麼?”

我不解地看著他:“史書上記載了嘛,五穀百工,弓弩手,三千童男童女。”

“你認為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思慮著,說:“可能是三千童男童女吧。不知道,應該說都同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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