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秦王路,海客談瀛洲,張煒,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h5>1</h5>

我與紀及再次踏上了前往東部平原之路。對我們來說,這是一條極為熟悉的路;另外令人心中感慨的是,它恰與當年秦王東巡之路重疊:作為一個古航海史專家,紀及幾乎每年都要到東部沿海考察那些古港和古河汊、島嶼與天然深水灣、旋流和水道之類。他特別對那些廢棄淤塞的古港感興趣。而我這些年來所有的下鄉時間差不多都耗在了東部的山區和平原上,在那兒來複跋涉。

東部平原實際上是群山和丘陵懷抱的一塊盆地,北接海灣,是一片平坦開闊的陸地。它的東部和西部臨海都有一些隆起的小山,被海水侵蝕成一些陡立的峭壁。整個平原屬於斷陷盆地,進入中生代之後,構造運動扯開了新的一幕:這個過程表現得強烈而頻繁,形成了大面積的中酸性侵入岩體和火山岩系;北部臺凸繼續抬升,而凹陷開始下降,接受沉積,於是形成了這片盆地,從而奠定了這一地區的構造格局。

我和紀及在出發之前就作出了一個大膽決定:只要一捱上那片平原的邊就開始徒步行走,我們要直接用腳板勘踏這條“秦王路”。就因為這個設想,我們這次隨身只帶了很少一點行李——紀及的這種習慣與我完全一樣,我在那所地質學院上學的時候,就常常利用假期和幾個同學一起、或乾脆獨自一人,徒步進入大山深處……這次我們的計劃是下了火車之後,直接穿越萊山山脈,然後抄一條近路向東部海灣進發。

印象當中,踏入萊山之後的山路大致都很好走,還記得那年夏天我一個人走進了那片大山——當時學校放假了,同學們照例都奔自己家裡去了,而只有我無處可去。那個火熱的夏天啊,我迎著熱風穿行在山壑中,石英斑塊在太陽下反射的光芒刺得兩眼淚花閃閃。往往是經過了一整天的攀援,傍晚時分恰好可以踏上那些山嶺的分水線。那種登高一望的感受令人歷久難忘——花崗閃長巖就踏在腳下,一道山脊一直蜿蜒到淡紫色的霧氣之中,從霧靄中探露的一個個山尖像水墨畫中渲染得一模一樣……踏著這些裸露的石頭往前,一路儘可飽覽美景。那時候我還多麼年輕,連續奔波一整天都不知疲倦。與現在不同的是,當時身上的背囊又大又沉,好多山裡人還以為我是一個收穫頗豐的獵人呢……歲月匆匆,好像只一閃十幾年就過去了。我這次真想和紀及沿著當年走過的路線,徐緩放鬆地重新走上一遍,只可惜作為一箇中年人,已經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了。人哪,越來越行色匆匆;而且這一次我要更多地遷就紀及,因為他是在一種特殊的心緒下出發的,整個人正憋足了一股勁兒續寫那部著作的下篇呢。這是怎樣的心志和氣度,對他來說,所有的滋擾僅僅是更加有利於生長的腐殖而已。還有,與我不同的是,他出門後只把那個小屋子一鎖也就了無掛礙。我更希望這清爽的山風會將他所有的煩惱都一吹而散,吹到身後。

走在路上,不由得想起與梅子一起來這裡的情景。我告訴紀及:在孩子出生前,我曾經和她走過這麼一趟,那時候我們兩口子甚至背了個簡易帳篷,因為行前就準備一有機會就宿在野外。紀及聽了有些好奇,就仔細打聽起那次的情形。我一一講給他聽。野宿的感受、一路上的趣聞軼事,一切都令他興奮,他連連說:以後自己一定也要搞那麼一架簡易帳篷。他羨慕起我學過地質專業,說這方面的功底對古航海研究會有多大幫助,而自己現有的這一點地質學知識太皮毛了。他的話讓我一陣沉默,我在想那個研究所……一切都過去了,如今我心裡更渴望的是這自由的空間,是時時泛起的浪漫一念:花掉整個下半生的時間,像個行吟詩人那樣走遍大地……

紀及神往地望著前面的一溜兒山影。那是有名的小平原南部山地的“屋脊”部分。在它的分水線以北,所有的河流都要注入那個海灣。這片山嶺大約至少有五條河流生成,除了著名的蘆青河和界河之外,還有三條不大的河流,它們分別是降水河、叢林河和藍河……從這裡到達那片山嶺大約需要一整天的時間,於是我對紀及說,我們必須加快步子。紀及對這裡熟悉得很,他點點頭:“從這兒一直到山根下大約要穿越十幾個村莊呢,我們最好中午吃一點飯,找到一戶老鄉家裡休息一下,爭取夜晚趕到山下的村子裡過夜。”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地圖冊給我看:上面密密麻麻標畫了一些臨時區域線,還有一些地圖上沒有的村莊名字。原來他對這一帶的熟悉程度已經超過了我,這有點出乎預料。他指點這張圖詳細解說:“我們之所以要走這樣一條路線,就因為這一圍遭有不少好故事——我們的‘平行文字’寫過的故事,當然包括那個古代航海家大遷徙的故事!這裡有大量秦始皇東巡留下的一些傳說和遺蹟,以前卻沒有專門下力氣蒐集。徐福在這一帶活動的時間應該很多,他的一些祭祀活動就在這片山地進行,很可能最後一次拜見秦始皇就在萊山的月主祠,而不是琅琊臺。有關這一段的歷史關節一直讓我入迷,在學校時就看了許多資料。可資料是一回事,實地考察又是一回事。我們都知道徐福大約有兩到三次出海,起航港卻有幾個灣地可供選擇——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才是最重要的啊!他究竟從哪裡啟程?如今學界對這些各執一詞,我書中的論述有所側重卻不能廢棄爭議。這是一個不可以草率的探索過程,當然不能遷就那個東部城市的一廂情願。從正史記載上看,他最後一次出發不僅帶了弓箭手,還帶了三千童男童女。河北省留下了一個‘千童縣’。我們走過的這一路,可以蒐集許多徐福當年徵集‘童男童女’和‘五穀百工’的傳說,還可以看到一些徐姓家族留下來的祠廟。秦始皇最後一次東巡先到琅琊,後到黃縣境內的萊山——他拜過月主之後才開始東行,去芝罘和成山頭。”

“書上說他在那兒射了大鮫……”

“這之前徐福被召見過一次,從時間上判斷極有可能是秦始皇登萊山的時候。當時見到秦王的不會是徐福一個人,肯定還有他的一些朋友,不少學者和方士。很長時間了,我的精力都放在這次東渡上,它讓我無法放棄……”

<h5>2</h5>

太陽昇起很高了,我看了一下表,發覺我們應該加快速度。紀及說往常他在這個時候已經走到丘陵下邊的那個鎮子了,中午通常都是在那裡吃飯,休息一下,天黑以前即可趕到大山前邊的村莊。

為了走得更快一點,我們開始沿蜿蜒的渠畔往前。這片平原好像整整一個夏天都沒有正經下過雨,土地旱得厲害。我的印象當中,這裡的水渠總是有水,可現在只有渠底的一點稀泥漿,各種植物從渠畔一直蔓生到渠底,在渠底長得黑烏烏的。最多的是葎草,這種桑科植物在渠畔上和其他雜草纏繞一塊兒,莖部和葉梗生滿了倒刺,給我們行路帶來了很大困難。我提醒紀及小心葎草,因為只要碰到它就會留下一道血印,讓人癢得難受。我以前曾看到平原上的人怎樣巧妙地把它除掉:先割斷幾個主根,然後像卷一張漁網或席子一樣,把滿滿覆蓋的一地葎草捲起來……渠岸上還有一些蕨類植物,它們都是孢子植物。有一種偏葉耳蕨,葉柄禾稈色,基部密密生滿了皮疹形鱗片。這裡有東北巖蕨,沼澤蕨,還有長得很高的鳳尾草——它也屬於蕨類。

紀及看到了一大株好看的綠色植物,就徑直走了過去,說:“掃帚菜!”

它大得驚人,已經長到了半米高,茂盛的枝葉像一個新綠的圓球,還在往上躥長,到了夏秋可長到一人多高。紀及撫摸著它:“我在路上遇到這種菜總要揪一些嫩葉。有一次我一路揪了很多,中午到了老鄉家裡,就用它做了一種菜窩窩,好吃極了。”

“這就是書上說的‘地膚’,要趁嫩食用,做成餅和湯菜。”

我們儘管抄了近路,看來要按時趕到鎮子已經不可能了。最後商量了一下,就決定拐到公路上乘一段汽車,這樣就能按原定計劃完成這一天的路程。

直等了半個多小時,身後終於駛來了一輛大型麵包車。司機很隨和,一個人兼司機又兼售票員,見我們招手就停下來……車子在公路上賓士,乘客當中什麼人都有。沿途所有的村莊都要停車,於是總有一些人上上下下。我們上車還不到一個小時,車子就到公路邊上一個加油站排隊加油。遲遲加不上油,前邊吵起來了,越吵越兇,好多乘客都從車窗上探頭。我和紀及有些焦急,就下了車子。

原來一輛紅色轎車長時間停在加油位上,加油站的人請他移開車子,主人就橫起來。這個人黃黃瘦瘦,大約有三十多歲,樣子很兇。他說:“我加不上油,誰也別想加。”

我回頭望一眼,後邊已經停了許多車子,所有人都急壞了。

加油站的人跑到一邊打了個電話,一會兒就有一輛車子開來了——從服裝上看,大概是公路稽查和交通警之類。我們鬆了一口氣。

那個紅色轎車的主人叼了一支粗雪茄,拤著腰看著遠處說:“不給老子加油,誰也別想走。”

加油站的人急急地跑到那個戴大蓋帽子的人跟前,一邊比劃一邊講。大蓋帽子聽著,很快讓身邊一個人走過來,向開紅色轎車的瘦子說了幾句什麼,瘦子馬上硬硬地喊出一聲:“不行!”

我看不明白。紀及說:“這個人蠻不講理!多少車給壓在這裡……”說著竟往前走了一步,我趕緊扯住了他的衣襟。麵包車司機見紀及這樣,就過來小聲勸說:“千萬不要過去啊,那個傢伙可不是一般的人。這裡誰都認得他,他叫老尚,哪有敢招惹他的啊,這是鎮上一霸,車多哥們兒也多,誰見了他都得好生說話。那個加油工是剛來的,可能不認識他……”

又有人上前勸說。老尚叼著雪茄,仰著臉不動。我們後邊有一個開自卸大貨車的五大三粗的司機,搖晃著走下來,走到老尚一邊說:“你加不上油,也不能礙這麼多人,都等著你嗎?”

老尚像沒有聽到一樣,把雪茄猛吸兩口,然後取到手裡,照著那個司機的手腕就杵上去。司機沒有防備,“呀呀”大叫,接著一手就把老尚的衣領抓起來,將人提離了地面。後邊不知有誰喝了兩聲彩。這一喊,不遠處立刻有幾個路警跑過來,一齊厲聲喝住了那個粗壯的外地司機。

老尚說:“快把這小子給我抓起來,媽的!”他罵著,往那個司機臉上吐。

司機被兩個路警挽住了胳膊,用力掙脫,旁邊另一個路警就上前一步,從他身上取出了駕駛證。粗大的司機立刻蔫了。這時大蓋帽子還在勸著老尚。老尚一聲不吭。大蓋帽子拍著他的肩膀,親親熱熱地扳著他到一邊去說了一會兒,老尚這才寬宏大量地揚揚手:

“算啦,看在你老兄的面子上,饒他一次!”

那個加油工搓著手,害羞似的給紅色轎車嘩嘩加起了油。紅色轎車風馳電掣一般開走了。

下面這一段路程中,滿車廂的人都在議論老尚。有人說這個老尚如今至少有幾千萬了,也有人說他早就有“一個億”。一個知情人說:“這人已經到處都是別墅,還養了一個車隊、一個保衛隊。他那個建築公司只是一個幌子,其實什麼都幹,從倒賣走私汽車到挖金礦、開窯子,還轉讓承包工程。那些大的建築專案,第一個顧主非得找他不可。方圓幾十裡沒有人敢越過老尚,他一個承包工程幾十萬的合同,一轉讓就要上百萬。所有來這鎮上任職的頭頭腦腦都要先拜老尚,因為只要老尚找彆扭,那麼這個人遲早幹不住,就得趕緊滾蛋!”

車子裡一片嗡嗡聲。另一個人說:“老尚今天還沒打電話哩,你看他還算給面子,如果他用電話叫幾個人來,這個加油工非得腿斷胳膊斜不可。說不定這個加油站還得給砸了、點上火燒了!”旁邊一個人舉例說:“有一個稅務局的人,不知怎麼得罪了老尚,老尚沒有理他,也沒找他的麻煩,結果是他自己嚇得在老尚門口轉悠了三天,只等人家出來賠不是呢。老尚從屋裡出來,給了那個稅務員一支菸,然後又給他點火。那個人慌得菸捲直顫,掉到地上兩次。老尚說:‘兄弟,就這麼點膽氣,還來收大叔的稅?’”

<h5>3</h5>

到達村莊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我們開始找過夜的地方。我想問一下村裡有沒有借宿的閒房,比如說過去每個村子裡都有“馬車店”之類,供過路人食宿。紀及笑了,說現在早沒那些了,我們得找一戶老鄉家宿下。

這個小村只有一百來戶,比我們一路上走過的那些村莊顯得更加凋敝貧寒。我不記得以前來過這兒,但它破舊蒼黑的樣子卻讓我毫無陌生感。紀及說整個這一帶都是這個樣子,一般來說離大山越近村子越窮,比起緊靠大山腳下的村落,丘陵地區這些村子就算好的了,而平原上的就更好一些;靠近公路的村子要比相對封閉和偏僻的地方好……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小村裡的人大多沒有歸來,他們大概還在山裡忙碌。我們在街上遇到的都是老老少少,打聽了一些上歲數的老人,最後就在他們的指點下找到了一戶寬敞的人家——他們說那一家只有一個老太太,她自己住了一個小院,三間房子足夠你們住的了。他們介紹這戶人家,只說:“到吳寡婦家裡去吧……”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重生狂野時代

一三五七九

夏日庭院(夏日的庭院)

湯本香樹實

殿下萬福

簫九六

食醫小店

菩提守望

一夜成了大富豪,前女友都氣瘋了

穿越星辰大海

桃運鄉村小仙醫

w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