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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如此疲憊。睡睡醒醒過了兩天。出門時好像是半下午,徑直去了辦公室。屋裡空空無人,也許是個星期天。我在辦分室撥通了紀及的電話,對方很久才接起來——老天,一個陰鬱嘶啞的聲音,簡直不像他。我的心噗噗跳起來,放下電話就匆匆趕了去。

進了門才知道,紀及整整一天都臥在床上,這會兒一拐一拐給我開了門,然後還是爬上床去。他的頭髮亂蓬蓬的,臉色灰暗,轉向一邊,時不時望一眼窗外。那兒有一棵輕輕搖動的柳樹,更遠處,樓隙裡可以望見淡淡的山影。“你怎麼了?你病了嗎?”我在端量他的神色。

他搖搖頭。

我想把他扶起來,剛一離近卻被一股滾燙的呼吸灼了一下。而且我還聞到了一種焦糊味。我往後撤了撤,盯著他,想看出回城這兩天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我估計得不錯的話,他這副反常的樣子肯定與王小雯有關。我問:“你見她了?”

他把臉轉過來——這使我一下看到了他臉龐左側有傷,儘管創口很小,但一塊淤青一直連到鼻樑上方。我吸了一口涼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來第二天晚上,那天月亮太亮了,我怎麼也睡不著,決定去找她。我再也不想這麼熬下去了,想把一路上憋在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我顧不了那麼多了,一口氣趕了過去。她家在一幢老式居民樓的四層,她和爸媽弟弟一家四口住在一起;我從來沒有邁進這個門,往常都是約好了她下來。我看見裡面亮了燈,就上樓敲門。門不開。這樣待了半個多小時,我只好下樓了。我站在離樓二十多米遠的路燈下面——我知道她會從窗上看到我,過去我們就常常這樣約會。可是這次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她還是沒有露面。我不會走的,就待在這兒,我會待到天亮。這樣大約到了凌晨一點多鐘,我看到那幢樓下閃過一個人影——是她!我的心怦怦跳起來……”

他說到這兒又伏到窗臺上去看什麼,好像她隨時都會出現在樓下一樣。他抿抿焦乾的嘴唇:“可是她走到跟前沒有停,一直往前走。我就隨上她。拐過一個小橋就到了停車牌下,往常我們都在這裡分手。她靠在橋邊的一棵樹上。一隻鳥飛過來,像認識她似的,落在就近的枝椏上……‘你千萬不要來了,千萬不要!’這是她開口第一句話。我問怎麼了?她說:‘他們好幾次警告我,說只要發現我們在一起,就一定給你身上留個記號……’我知道這是黑道上的話,意思是使人致殘或破相。我那時一點都不害怕,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和她在一起。我告訴她:我明白,可我做不到……她不再說話,低了一會兒頭,突然從衣兜裡掏出一個蘋果塞到我手裡……‘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家了。’她剛剛轉過身,頭頂的那隻小鳥就飛了,它剛才還一直聽我們說話呢。我跑去攔住她,告訴她今夜有許多話要告訴她。她說:‘那就快說吧,千萬別待久了。’我心裡一急,什麼也說不出了。最後我把手裡的蘋果都攥出了水,捧起來對她說:‘小雯啊,我們倆都一樣,都是山裡孩子,都是十幾歲才第一次看到蘋果——可我們現在有了多少蘋果啊,為什麼還要怕?我們現在有了這麼多蘋果!’我那會兒前言不搭後語,可相信她全都聽明白了。因為她一聽就哭了,眼淚一串串流下來。她瞪著我,就是不說話。這會兒大約是下半夜三點了。我們身上都被露水打溼了。我對著她耳廓上說:‘我知道你害怕什麼,你是為了父母和弟弟,不敢和我在一起……我想了很多,我正下一個決心——我想我能養活他們;如果他們願意,就和我山裡的媽媽住在一起吧——我們那兒有兩座小房子,一塊地,地用籬笆圍起來了,養了雞種了菜……’她把我推開了,渾身哆嗦:‘我多髒啊!你,你在說什麼啊!’說完就跑開了,一頭扎進樓道里,再也沒有出來。”

我看著紀及。窗外的光色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側影真像一個木雕。我當然理解他,可還是忍不住心裡的驚訝。一個入了迷的男子,如此不管不顧,撞上南牆也不回頭。如果稍微現實一點考慮,這種關係不僅是危險的,而且真的已經無法繼續。不錯,愛情在更多的時候是排斥理性的。

“我甚至想,只要在城裡,就不可能與她在一起。因為她說到底還是一個山裡孩子,我也不想待在這座城市,天天只想著過另一種日子,回到媽媽身邊——她不離開山裡,那我也只好回去了。如果我有小雯這樣的妻子,肯定一輩子都會幸福。她受過傷,她不髒;我們誰沒有受過傷?我沒有厭棄她的理由!我只能愛護她保護她,就這樣一輩子。可我怎麼辦啊,老寧,在東部這一路上,我一個人時,每到了半夜就一遍遍問自己:你真的敢回大山,去過另一種生活?你敢嗎?我現在回答了:我真的敢。”

我搖頭:“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能不能;你這樣做肯定違背了母親的心願,因為她把你養大,就為了讓你接上做父親的事情——你要扔掉古航海研究?”

“這我在山裡也會做下去!”

“那太困難了,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紀及臉色憋得發紫,顯然難以馬上否定我的話,直到許久才長嘆一聲:“那怎麼辦啊?我到底怎麼辦啊?”

“最後你還是要把母親接到這裡的,她上了年紀,不能老守著那塊圍了籬笆的山地。還有,你也無法讓小雯丟下自己一家子,因為這對她太難了。你要為她設身處地想一想——你想過嗎?”

“當然,怎麼會不想呢……就是這些讓我日夜煎熬啊!”

我又想到了於甜——倒不是因為婁萌的囑託,而僅僅是於甜本身……我聲音緩緩地、像怕驚嚇了他一樣:“於甜喜歡你,你對她也很好,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把現實和愛情統一起來?你們在一起,這是多麼合適的一對!你啊……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吧……”

紀及愣愣地看我,下巴神經質地抖動,突然變得口吃了:“統一?現實和愛情的……統、統一?”

我一瞬間有點害怕了,怕一時激怒了這位兄弟。我的腦海又閃過呂擎送的那副對子:“一腔兄弟情,三分平庸氣”……我很想說一句:“對不起,我比你大了幾歲,可能這是我人生經驗中積累的一部分,它有些老舊;不過我還是有責任提醒你——無論你同意與否……”但我沒有說出來,我突然失去了信心。

<h5>2</h5>

“那天晚上有一隻小鳥,它飛走了……我眼裡只有這一隻小鳥!”

我屏息靜氣傾聽。他卻不再說下去。“一隻小鳥”,我在心裡也久久重複這幾個字。是的,我完全同意這種比喻,她真的能讓人想到小鳥,那麼機靈小巧,而且——單薄可憐!她在這座城市裡太弱小太無力了,誰都不應傷害她一絲一毫,紀及就尤其不能;現在她正處於愛人與仇人的雙重束縛之中,無法解脫。

紀及,首先是你,你能讓一隻掙扎的小鳥解脫嗎?

他的“一隻小鳥”、他的嘆息般的呼叫和低語,我想自己全都聽得明白。而以前我與紀及在一起的日子裡常有這樣的疑惑:我真的領會了他的綿綿訴說?他在釋放心聲,可這需要一種特別的能力才能捕捉、才能聽懂。我沒有遇到一個人像紀及這樣,能夠深深地沉浸到思想和靈魂的深處,旁若無人地自語,把思緒送到至為遙遠之地。他沉默的時間有多長啊,可是一旦開始喃喃,就會沒完沒了……我常常被輕輕地、然而是至為驚怵地觸碰一下,然後不再遺忘。

紀及說下去:“我明明知道自己屬於那裡,明明知道她和我一樣,可就是不能返回大山了。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圍起自己的籬笆,那中間也沒有我的一座小屋,小屋裡也不會有小雯。那個晚上我在想:我要不要立刻衝到樓上,不顧一切地擂開那扇門,然後清清楚楚告訴她和她一家,說出一輩子都不再更改的決定:和她廝守一輩子、永遠不放棄永遠不改變?我抬頭看著月亮,覺得這就是她的臉。可讓我喪氣的是,我再重複一遍,得到的還是那些回答。我看著月亮,覺得她的一雙眼正盯得我害怕。這會兒我更肯定地對自己說:無論怎麼她都是乾淨的、清潔的,她是任何人都不能汙損的,她是最寶貴、天生就寶貴的啊,這樣的人只有我們大山裡才有……”

我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疼惜一個人。是的,迷戀和命運,它們才是人世間真正費解之物。我的朋友正陷入一座迷宮,愛的迷宮。我一直想問他臉上的傷,可又不忍打斷他的忘情訴說。

“媽媽以前看過她的照片,看了又看,摩挲著說,‘多好的閨女啊,我敢說滿村裡也找不出這麼俊的閨女。看這大眼,是怎麼長出來的啊!’我聽著難過極了,附和幾聲就回屋裡去了。我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把她領到媽媽身邊,她就像水中的月亮一樣。她愛我,這是一點都不能懷疑的事實。你知道我一夜夜睡不著,那是認識她以後才患上的毛病。睡不著,只想一個人。無論是在媽媽山裡的小屋還是城裡,只要一想到她受的傷害,我就痛,就睡不著……”

我終於打斷他的話:“你還沒有告訴我,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他低下頭緩緩搖動:“沒什麼……這不算什麼了,現在我已經完全不怕、也不在乎了,”他伸手按一下鼻子,可能那裡在隱隱發疼,“那天晚上——其實已經是第二天黎明瞭——我一個人往回走。大街上沒有人,交通車也沒了。就是有,這時候我也不會乘車,只想走一走。路過一個公園門口,老遠看見兩個人在那兒喝酒抽菸。當時我沒想別的,只見其中的一個奇怪地向我舉手打招呼——後來覺得不對勁,一回頭才發現身後還有人!原來他一直在跟蹤我,與前面幾個可能是一夥的,這時他猛地往前躥了一大步喊:‘攔住這小子,這小子是個流氓,他剛剛作案來著……’他一喊那兩個人就扔了東西湊過來。我這才明白,這幾個人今晚早就盯上我了!我往一旁跑,可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根本不讓我脫身……他們一邊打一邊罵,說要我把這個教訓記一個月、一年——如果再有第二次,就讓我記一輩子……”

我馬上想到了藍毛和狸子一夥。“這真是太卑鄙太下作了!我敢說一切都是他們——還是那幾個人!”

紀及這時想的全是王小雯,好像並不關心誰打了他,眼睛直僵僵的:“我會一直等著她。我會等下去……”

我請他到家裡去過週末,他說這樣子還是別讓梅子看見吧。他指指旁邊的冰箱:“裡面什麼都有,你回去吧。”

他太固執了。我最後只有離開。

城區街道呈現一片灰黃色,這是整座城市永恆的色調。走在大街上,我在想小雯的一家——這一家人只因為一隻小鳥才擺脫了大山:他們生活在這裡幸福嗎?他們害怕回到大山,比任何人都怕;因為只有他們才更知道那裡意味著什麼。對他們來說,掙脫大山就是一切,有時甚至可以為此付出可怕的代價……當然,也有許多人在懷念大山,可懷念並不等於一生與大山廝守。王小雯是誰?紀及是誰?我突然意識到:這兩個人十幾歲之後才見過蘋果,都是大山裡的孩子。而在北方,所有的水果中,再沒有比蘋果更普通更常見的了……就是這樣兩個孩子,他們在城裡相遇了。

<h5>3</h5>

“你打了‘喚狗機’沒有?”狸子斜躺在車後座上,極不耐煩。藍毛把白手套摘下扔了,再一次要了傳呼。這樣只等了四五分鐘傳呼機就響了,上面閃出一行字:“我十分鐘到。”藍毛說:“行了,這小東西還算聽話。”

在等人的這一會兒,狸子吃了不少乾魚片、喝了幾聽啤酒,一邊發著牢騷:“這小妞兒可沒讓咱少操心。老闆到底是迷了哪股子竅,非要纏磨這樣的物件?滿城裡好東西多了去了。”藍毛吸一大口煙,盯著車窗外,“口味不同嘛。也是,甜迷迷往跟前扎的人多了,老闆都待搭不理的。如今女人想得開了,前幾天一個模特兒領隊對我說,要不要?純一米八以上!”“你準備給老闆挑選呀?”“哪裡,老闆的事兒咱不能問,我說過嘛,老闆口味不同,他看上的都是‘怪人’,什麼小不點兒,什麼騾子;再看肖妮娜吧,多高的顴骨,這會克男人啊!”“人家老闆身體強著呢,可能有些養生的絕招兒。”“那當然,採陰補陽嘛。騾子給他推拿,還造了些丸子,聽說在玩徐福那一套,想長生不老。”“還有那好事兒?那你怎麼不搞來幾丸?”“我操,咱倒是吞下幾丸,半夜裡直打挺兒,火燒火燎的,想一頭扎進冰窟窿。咱的道行太淺,吃不得丸子。”“也是,聽人說了,人和人不一樣哩,有的人就是不受補,一補死得更快。”“死得更快。有人也想學老闆搞採陰補陽那一套,結果哩,剛補了不到半年就死了。”狸子拍手大笑。

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前邊的十字路口,藍毛咕噥:“媽的瞎轉悠什麼,一看就是日得輕了!還不快些上車……”他煩躁地拍打方向盤,按喇叭。“別按了,她哪能聽得見!”藍毛只管按。那個身形小巧的女子離得近了,一眼看清了這輛車子,馬上加快了步子,到了跟前一拉車門就上了車。車子嚓一下開走。

狸子問藍毛:“師級( 司機 )幹部,咱今天要幹什麼呀?”藍毛眼睛不離前方,甩甩頭:“你問王小姐吧,人家說了算。”狸子細聲細氣轉向她:“王小姐,你今兒個想到哪裡去?”對方不吱聲。“說吧,老闆有令,不能讓你閒得慌,要拉出去轉轉,我哥兒倆讓你高興哩!”藍毛接上:“就這樣,還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一摘下嚼鏈就想尥蹶子哩——王小姐,問你呢,咱三個去哪兒轉轉?”王小雯終於搭腔了:“你們願去哪就去哪吧。”狸子說:“你不能總依我哥兒倆,我們願喝花酒,你又不喝。”王小雯再不吱聲。

車子東拐西拐,進了一個剛能跑開車子的小巷。一直往前,大約又是一百多米,往左拐入開闊的街道,這兒最出眼的就是一座五層高的紅樓,大白天張燈結綵,上面是一溜兒金字:歡宴樓。車子停下,門口立刻迎出一位三十左右的女子,狸子咕噥一句:“當家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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