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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突然沒有了聲息,一切都像凝住一般。紀及愈加沉默,即使見面也沒有多少話要說。在辦公室,無論是馬光還是婁萌,似乎都在故意迴避某些話題。顧侃靈從那場酒宴回來就病倒了,我每個星期都去看他。

岳父一個月來突然興致大發,更加勤奮地寫起了書法和詩詞,還試著撰寫回憶錄。他將很多“戰地重遊”之類拿給我看。我瀏覽一遍,發覺它與霍老的自傳異曲同工,但比較之下卻少了許多真性情。就此而言,霍老倒顯得有些可愛了。我說:“霍老也在寫,你們都在寫。”

岳父自謙道:“我怎麼能跟霍老比!”

梅子站在一旁。我發現她低頭時有了雙下巴,胖了。我們單獨在一起時,我說:“我發現霍老在我們家簡直成了聖人——他怎麼會有這麼高的威望呢?”梅子搖頭:“也不完全是這樣。父親對這個人很熟悉,有很中肯的評價,他心裡清楚著呢。”我馬上來了興趣:

“是嗎?那他是怎麼評價這個人的?”

“父親說這個人有許多毛病,但總的看也還好的,的確是個善良的人,在混亂年頭保護了不少人。父親說這個人簡單點說吧,平生只有兩大愛好——愛學習,愛女人……”

我琢磨著這幾句話,笑了。我問:“父親的意思是,這人概括起來是一個——善良的色鬼?”

“算了,我們不討論這個了。”梅子到另一間屋去了。

呂擎家的四合院也在橡樹路上,我從岳父家出來常常去他那兒坐一會兒。這一次開門的正是呂擎,他拉開門馬上扭頭,看樣子手頭正忙著什麼。我隨他進去,見滿屋都是散放的卡片和書籍。他做事總是十分認真,這有點像紀及。他們是學者,都擅長整理卡片,考察尋訪,認真得令人感動。這真是個駁雜的年頭,姑娘露著肚臍上街,男人染成黃毛還戴了耳環,這邊廂卻依舊青燈黃卷,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我知道呂擎近日與紀及和顧侃靈等人接觸頻繁,他們已經準備與霍老攤牌——用呂擎的話說,就是“繞開那群蝗蟲般的小人物,直搗‘七十二代孫’的老巢”,要從法紀、從內部,必要時還要藉助輿論的力量,將可憐的小雯和她的一家解放出來。這當然是一場危險的狙擊,能否取勝毫無把握。我特別保留的是,呂擎不必將事件複雜化——不能過多地糾纏歷史問題,這樣就扯得太遠了。而在呂擎眼裡,霍老是一個時代的惡魔,空降在這座城市裡,是萬惡之源。我不能苟同,不止一次對其指出:霍老與小雯之間仍然有不可忽略的、相當複雜的關係;還有,他身邊那一夥人與他本人還有區別。我的話遭到了呂擎的嚴厲駁斥,到後來他乾脆繞開我,只與紀及和顧侃靈聯絡了。

呂擎一坐下就聚精會神翻動一本小畫冊,我瞧了瞧,原來是那個古老的童話:一隻狼披上羊皮混在牧人的羊群裡,結果這群羊每天都減少一隻……“前些天我們家來了一位外地朋友,我想讓你見見他。”他把那本畫冊取在手裡,“他是來找我母親的,因為母親跟他過世的母親曾經是好朋友。他到這座城市出差,順便來跟母親借一些書——那是他母親的著作。他想影印一些,因為這些著作早就絕版了,這樣的年頭大概再也沒有機會出版了。”

“他是誰?”

“淳于甘陽,淳于雲嘉的兒子……我這次親眼看到了他,感受很複雜。多想和他談談,可他總是坐那兒抽菸,話很少。為了引他說話,我就談這所大學的事情——他的父親母親過去就在這所大學工作,對一些人和事太熟悉了!我特別談到了紀及和你、大家正在經歷的事情,還有你們前不久去了那個老林場——那是他母親勞改的地方啊……原以為他聽了這些會激動起來,誰知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好像一點反應都沒有,很平靜的樣子。他來我們家兩次,在市裡待了三天。我想讓你們認識一下,可電話總也沒人接。”

真的可惜!我問:“他什麼樣子?多大了?”

“大概比你還要大一兩歲呢。人看上去很持重,是那個海濱城市的老師,很內向的一個人。好像他也在寫有關徐福的書。”

“啊?這太巧了!不過我知道,他們那個城市也掀起了徐福熱……”

“所以我想找你和紀及。當然這還不是主要的。”

我明白呂擎的話。關於那位女學者的不幸故事,我們以前談過不知多少次。她在我們心裡已經是個不幸的傳奇了。我不知道淳于甘陽對父親母親的往昔到底知道多少?呂擎失望地嘆一聲:“他已經非常淡漠了。他好像對什麼都無動於衷。”

我有些不解:“不關心父母的遭遇?這可能嗎?”

“也可能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了,已經聽膩了;再不就是我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青年——時下這樣的人也挺多。”

“也許讀書讀傻了。”

“這倒未必,我發現他一談到徐福就兩眼放光,反應敏捷。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城市對所有研究徐福的人都要發放補貼——如果這個學術成果獲獎,還要撥給數目更大的一筆獎金。可見他一點都不傻……”

<h5>2</h5>

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呂擎翻著案几上的那摞書,找出了一本很舊的豎行排印的著作,端詳了一會兒扉頁,然後把書推到我面前:上面正是那個女學者——淳于雲嘉的照片!當時她好像只有三十左右歲,端莊、秀麗,微微有點胖;那雙美麗的眼睛啊,火熱、真摯,好像正在回眸的瞬間——她正如此切近地看著我們,那目光裡好像帶著一絲絲的驚訝和詢問……我在凝視她,或被她所凝視。好像她也認識我,認識我這個後來者……我和她正在對視。這目光似乎在發出一聲悄問:你不久前去了老林場,探聽了我和靳揚的秘密,是這樣嗎?

呂擎把書取過去,輕輕合上:“母親回憶說,她們當年在同一所學校讀書,兩人無話不談。後來因為她考到了另一個學院,就很少見面了。她在當時是有名的‘校花’——母親說她漂亮極了,那時有多少人追她啊……想不到她又考回來了,最後跟了自己的導師——母親說有一次好好端量了那個人,簡直給嚇了一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是一個老人了,又矮又瘦,口訥,皺巴巴的臉,這怎麼能做校花的新郎啊。她那會兒只感到惋惜……淳于甘陽是婚前生的,他隨了母親的姓。”

我對這段隱晦曲折的歷史只知道一點點,但很不清晰。

“那位老學者是從海外回來的,從來沒有結過婚,學校的人原以為他性情怪癖、有什麼毛病。都知道這個人除了讀書,再沒有任何慾望和嗜好。對他來說只要有了書也就有了一切,對其他全無興趣。名聲大得不得了,不光著作等身,還教出了許多有名的學生,他們遍佈大江南北。他當時年紀大了,身體又糟得很,早在幾年前就要拄一根柺杖走路。他帶了兩個學生,其中一個就是淳于雲嘉……她二十多歲,正是吸引一大堆目光的時候。老人自從收了這個學生之後,衣服變得整潔了,人也精神了,頭髮修剪梳理得一絲不苟,還結上了領帶——這在當時的校園裡是少見的,人們只在接待外賓時才這樣。老人平時一出門就要拄柺杖,一方面腿腳不好,另一方面也是習慣。人們常常看到淳于雲嘉跟在他身邊,抱著幾本書,一路上走得很慢。這成為校園一景:一位矮小的老人伴著他的女弟子來來去去。她快畢業時懷孕了,一個醜聞眼看就要抖摟出來:一切都遮掩不住了。不過大多數人都不相信她懷上了導師的孩子,因為大家早把那個人當成了一根朽木。校園暴出了驚人的訊息,這在當時是不得了的事情……他們只好宣佈結婚。有人甚至認為這裡面也許隱下了更大的醜聞,以為那個老頭替誰擔了個虛名。不過既然承擔了,就要承擔到底。這個老人大概想以自身的聲望抵禦什麼。那時候拿一個名高位重的老教授並沒有太多的辦法,如果再晚幾年就另當別論了——校方要追究女弟子,是老人死命抗爭才算把她保護下來……”

我在想老林場的日子,想肖筠老人。老先生當時很少提到那個美麗的女人,顯然是於心不忍。呂擎手邊的那個畫冊被他取起放下好幾次,我拿過來一看,一下屏住了呼吸:靳揚的漫畫集!

我從頭一頁頁看起來,以便與心中的形象聯絡到一起,可惜無論怎麼努力都沒用。這些畫頁如此地活潑頑皮,洋溢著逼人的熱情與童稚——它們怎麼會與那樣可怕的一個故事稍稍沾邊呢?特別令我不解的是,當年那些嗅覺尖尖的人究竟是怎樣從這些繪畫中尋到了什麼?瞧它們絲毫不會引起視覺上的不安,而完全是一片純稚爛漫——這恰恰與肖筠老人敘說的那個人人喜歡、快樂無憂的形象是一致的!

“他心裡裝滿了童話,直到最後……”

那場大雷雨的蒼茫渾然一下把我籠罩了……我強迫自己迴避、卻無論如何都不能不想的一個問題就是:呂擎啊,你聽到了那隆隆的雷聲嗎?你看到了靳揚戴的嚼鏈、胸前流淌的鮮血嗎?你不知道這裡面埋藏的是一個可怕的隱秘——你的父親就是一個雙手沾了他人鮮血的人……我不敢想,更不敢問。我不知道常常陷入深思的呂擎是否隱藏了同一個隱秘,併為此而日夜忍受噬咬。但我記得的只有他對父親的深情追憶、對霍老毫不留情的詛咒。我知道,他心中存留的仍然是一個概念化的“父親”、一個概念化的“霍老”——後者被不留情面地妖魔化了……我忍住了,伏下身去翻那本豎排版的舊書。久久凝視扉頁,看著她。我在她稍稍透出一絲驚訝的溫情回眸中,眼睛不再移動……我無法讓紛亂的思緒從嘩嘩號叫的那場大雷雨中掙脫出來;是的,正如肖筠老人所說,當年靳揚於瘋狂之中愛上的女人就是她——他匆匆畫下的那雙深情的、帶著稍稍的驚訝的回眸,此刻就在眼前啊!

我把扉頁上的照片捧得越來越近。這雙眼睛啊,在向我詢問,向我敘說……

<h5>3</h5>

是的,肖筠老人不願談論一個如此美麗的女性,惟恐觸及可怕的哀傷。我記得老校長一提到靳揚最後的日子、談到他愛上的女人,就低下頭來,欲言又止……

當時林場女營編在了一個作業組,吃睡都在一起,可是不久淳于雲嘉卻分到了一個單身宿舍。剛開始好多人都羨慕,最後才知道那是別有用心。這是她來到林場半年之後的事情,城裡派來了一支管理這個幹校的“小隊伍”,他們由各種各樣的人組成,有士兵,也有工人和農民,其中當然不乏一些下流坯。自從他們來到之後,農場和林場的日子就變得更為艱難了。剛開始的日子裡還可以吃到肉,吃到饅頭大米等,可後來就只有煮蘿蔔絲和白菜湯,主食是紅薯和窩窩,偶爾才會吃到一點變黴的大米。最不能忍受的是新來的督工,他們比過去的監管人員嚴厲十倍,對她們像對待犯人一樣……這裡真的成了一座監獄。

淳于雲嘉不僅可以住在一個單身宿舍裡,而且可以讀書——可惜這裡沒有書,所能讀到的只是一些批判材料和政治書籍。後來一個瘦瘦的監管頭目對她說:“要讀書那還不中?你就開個書單吧!”雲嘉興奮地開列出好多書目。有一天很晚的時候,瘦子來敲她的門了。他手裡攜著很少幾本書,進了門再也不想走,一會兒開始動手動腳。雲嘉劇烈反抗,瘦子說:“如果弄出聲音來,你就算完了。拉監管人員下水,想想是什麼罪吧!”她用盡所有力氣掙脫,那個傢伙未能得逞,卻給她留下了許多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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