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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一天早晨,小日本婆跑了。小環起床上廁所,發現大門的門閂開著。那時天剛亮,小環猜不出誰會那麼早出門。昨晚一場雪很薄,下在地上是淡灰色,小環看見雪地上的腳印從東屋起始,進廚房繞了一下。再伸向大門外。北屋住的是二孩爸媽和小日本婆。

小環回到屋裡,晃醒二孩,對他說:“這日本小母狼,喂肥了。她就跑了。”

二孩睜開眼。二孩從不問“你說什麼”,他把那雙駱駝眼睜到極限,就表示他認為你在胡扯,但他想讓你再胡扯一遍。

“肯定跑了!你爸你媽好茶好飯餵了一頭日本狼,喂得溜光水滑了。人家歸山了。”

二孩“呼”地一下坐起來。他不在乎小環在一邊滿嘴風涼話,說他還真饞那小日本婆,看來她小不點兒年紀,還挺會調理男人的胃口。

二孩急匆匆地套上棉褲棉襖,一面問:“你跟我爸說了嗎?”

她只管說她自己的。她說七塊大洋,睡了幾十次,那是羅鍋子臥軌,直了(值了)。鎮上有幾家暗娼開的酒店,宿娼一晚還要好幾塊大洋呢

二孩兇起一張臉,對她說:“你閉嘴吧。下雪天的,凍死了人咋辦?!”

他說著往門外走,小環在他背後叫道:“急成那樣?別一跤把牙磕掉了,親嘴兒跑氣兒!”

二孩媽查了查東西,發現小日本婆除了帶走幾個玉米餅之外,什麼也沒拿。穿的衣服還是跟著她裝在口袋裡來的。都記得她當時仔細地搓洗了那身日本褲褂,又仔細用鐵茶壺底把它們熨平,疊好,那時她就在準備逃跑的行李呢。一整個冬天,鋪天蓋地的大雪下面,她逃跑的念頭都沒凍死。

張站長說:“這小日本婆,還不稀罕穿咱中國衣服呢。看不凍死她!”

二孩媽拿著那件紅底藍花的棉襖發愣。相處半年,她待她也像半個媳婦,怎麼這麼喂不熟?紅底藍花棉襖上面,還擱著兩雙新布襪子,是小環給的,人家一點情也不領。張站長戴上帽子就要出門。二孩也趕緊戴上帽子,蹬上鞋,根本不理睬小環叼著煙,靠著門框,一臉看好戲的壞笑。二孩從她身邊匆匆出去,她故意往旁邊一趔趄,動作表情都很大,似乎躲開一頭撞出欄的大牲口。

張站長和二孩順著腳印走到鎮子口,腳印匯入了馬車騾車的車輪印。父子倆手插在袖筒裡,不知接下去再往哪裡找。最後兩人決定分頭去找。二孩心裡火透了,倒過頭去怨恨父母:他們怎麼會吃飽飯撐的找虧來吃?!一個半死的小日本婆花了一家人多少心血?為了她,他們一家子吵過多少嘴?現在孩子連影子也沒見,他二孩有一輩子的難聽話要聽,朱小環下半生全佔了理。

他和小日本婆根本就是陌生人,圓房也沒去除半點陌生。第一次圓房他聽見小日本婆哭了。開始他覺得這事是為爸媽做的,但她一哭他倒兇狠起來。她哭什麼呢?好像真成了他欺負她。給臉不要臉,輕手輕腳她倒屈得很,忍受他的獸行似的,那不如給她來點獸行。他很快結束了,她哭得嗚嗚的,他費了很大勁才管住自己的手,不去揪她剛長出的頭髮,問她到底委屈什麼。

後來的幾次他發現她躺得像個死人,衣服穿得整整齊齊,下頦翹著,足趾朝天,真的像死了。他得替她脫下衣服,他突然意識到脫她衣服的動作很下作,很賤。她就是想把他弄那麼下作。她把自己裝斂得嚴嚴實實,躺成一具殭屍,讓他剝下她衣服時有種禽獸不如、姦屍的感覺。他氣瘋了,心想,好吧,我就禽獸不如。她的父親、哥哥對中國女人就這麼禽獸不如。

只有一次例外。那次他作踐她耗盡了體力,本來想從她身上移開,馬上跳下炕,但他忽然想歇歇,就在她身上喘口氣。他感到她一隻手上來了,搭在他背上,輕輕地摸了摸。那隻手又軟又膽小。他想起頭一次見她時,他看見她那雙孩子氣的手,手指不長。他更沒有力氣了。

這時二孩走到安平鎮的小學校門口。時候還早,學校操場上空空的。他完全不指望任何收穫地向那個校工打聽了一句,是否見到一個日本女孩子走過去。

校工說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個日本女孩,但他看見一個留著雞毛撣子頭的年輕人往鎮外走。穿和尚領衣服?對,和尚領。半截褲腿?是,半截褲。

二孩傍晚回到家,什麼線索都沒找著。張站長去了保安團,找到了另外十來個日本婆的下落。有兩個給賣到附近村子裡,張站長到村裡探訪,發現那兩個日本婆嫁的雖是窮光棍,但好歹過成了兩口子,肚子也大起來了。看來她們和張家逃走的小日本婆沒什麼串通。

接下去的兩天,二孩和父親又往遠處的幾個鎮子跑了跑,仍然一無所獲。第六天晚上,小環到鎮上一個女友家去串門回來,看見家門口站著一個黑黑的影子。她上去一把扯住她就往院裡走,一面揚開嗓門叫道:“回來了回來了!外頭不好打食兒,餓掉了膘又找咱喂來了!”

小日本婆聽不懂小環的話,但她的嗓音聽上去像過年一樣熱鬧,她便停止了倔犟,由她一直把她扯進堂屋。

二孩媽正在炕桌上獨自摸牌抽菸,聽見小環的叫聲僅穿著襪子便跳下炕。看見進來的人又細瘦了一圈,走上去,原本揚著的巴掌落不下去了。

“小環,去站上告訴你爸,叫他趕緊回來一趟!”二孩媽支使兒媳婦。

“在門口待著,不敢進來,知道自個兒做虧心事了是不是?”小環對小日本婆說。

小日本婆看著小環,若不懂小環的話,小環的厲害是看不出的。

二孩這時從西屋過來,母親馬上說:“行了行了,要說要打也是你爸做主。”

晚飯的時候,張站長回來,拿出一張紙,對二孩說:“喏,你寫:你為啥跑?他們小日本都認咱的字。”

二孩照辦了,只是把“啥”改成了“什麼”。小日本婆看了看紙上的字,不動,耷拉著眼皮。

“恐怕不懂。”二孩說。

“肯定懂……”張站長說,眼睛盯著一大堆頭髮下的臉。

“別問了。還用問?人家肯定想人家自己的父母了唄。”二孩媽說。她夾了塊大肥膘送到小日本婆碗裡,筷子不落,直接又夾了一塊更大的肥膘揣到小環碗裡。她正玩著一杆看不見的秤,秤砣、秤盤是二孩的兩個女人。

張站長說:“二孩,你再寫:那你為啥又回來?”

二孩一筆一畫地寫下父親的審問。

小日本婆讀完了,仍然不動,耷拉著眼皮。

小環說:“這我都能替她說:餓壞了,偷出去的玉米餅子吃完了,就回來了。你們又蒸玉米餅沒有?多蒸點,這回指望揹著它吃到哈爾濱呢。”

小環一說話,小日本婆就抬起臉看她。兩隻眼睛長得好,特別亮。她看小環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她不懂小環的話,好像她不但懂,而且很欣賞她。小環第一次見她,嘴就沒停過,拿一條頭巾給她,會說:“趕不上你們日本鬼子的頭巾好看,是不是?湊合吧,啊?好看的我能捨得給你嗎?”給她一雙棉鞋,她也會數落:“白撿一雙鞋,湊合穿,別嫌舊,想穿新的自個做。”每回小日本婆都兩眼發亮地看著她熱情洋溢地發牢騷、出怨氣,然後給她鞠躬,謝謝她的饋贈。

一晚上誰也沒從小日本婆那裡掏出任何實情來。第二天晚飯桌上,小日本婆把一張紙恭恭敬敬鋪在大家面前。紙上寫著:“竹內多鶴,十六,父母、哥、弟、妹亡。多鶴懷孕。”

所有人全愣了。不認識字的二孩媽用胳膊杵杵張站長,張站長不做聲。她杵得越發焦急。

小環說:“媽,她有了。這才回咱家的。”

“……是咱二孩的嗎?”二孩媽問。

“你咋這麼說話呢?!”二孩嘴唇不動地兇了母親一句。

“二孩,你問問她,幾個月了?”二孩媽心急如焚。

“肯定是才懷上。”張站長說,“她跑出去,發現有身孕了,趕緊跑回來了唄。”

“沒見她犯惡心,吐啊,什麼的……”二孩媽說,還不敢相信。

“咳。她心裡有數唄。”張站長說。

小環看了二孩一眼。她知道二孩特廢物,心太軟,為“父母、哥、弟、妹亡”那幾個字心裡正不得勁。叫竹內多鶴的小日本婆是個孤兒,才十六歲。

“孩子,快吃吧。”二孩媽把一個高粱饅頭抹了點大醬,又夾了一截雪白的蔥,塞在叫竹內多鶴的小日本婆手裡,“懷了身孕,吃不吃得下,都得吃,啊?”

全家人陸續拿起筷子。誰都不想說話。儘管每個人都想說:也不知她全家都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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