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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得回到一年多前,回到饑荒才開始的時候,回到葡萄和春喜第一次交歡的那個夜裡。等春喜走了之後,她回到院子裡,把五條烤熟的魚摘下來,在地上輕輕摔兩把,把烤成黑炭的地方摔下去。魚肉是真香,她和二大奇怪,這麼腥臭難聞的東西做熟之後咋會香得恁饞人。

他們用筷子把魚肚子挑破,裡面還是腥臭的魚下水,不象熟了的樣子。魚下水掏了,葡萄挑下一塊肉,雪白粉嫩。她用牙尖尖咬了咬,咂咂嘴,點點頭。二大一直看著她,見她點頭,手才伸下去,掰了一塊魚尾,一口下去,滿嘴是刺,他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半張開嘴,不知下面該咋辦。葡萄也不知該做什麼,看他的嘴為難成那樣,說:“啊呀,快吐了吧!”

二大把那一口魚肉吐在地上,花狗竄上來一下舔了去,不久喉嚨直了,又咳又喘,爪子上去在嘴邊亂撓。兩人一看,都明白它喉管上紮了刺。葡萄著急,想看看它還會不會吃東西,扔一個糠菜糰子給它。它嚼也不嚼,咕咚一下吞了半個菜團,安靜下來,把剩的半個菜團吃了,穩穩坐下來,仰臉等下一口食。二大說看來花狗喉嚨粗,咽一口菜糰子,就把魚刺兒給杵下去了。

明白了這道理,兩人還是不敢把魚吃下去。第二天,葡萄去集上賣了兩丈大布,買了個新鍋回來,把烤得半生不熟的魚扔進去燉。湯象稀奶汁似的,調些鹽一嘗,真還不難吃。二大皺眉喝完他的一碗湯,笑笑說:“咱這胃口還是沒見過世面,咋還是恁想吐!”

過了兩天,鑽在網上的魚有七、八條,葡萄把它們收回來,用籃子挎到小火車站上。伙房的師傅一見就樂了,問她魚賣什麼價。葡萄說她不賣,她要換糧。“

師傅舀了一碗小米給她。第二次,她換回一斤紅薯粉。到了入夏,師傅說他們這兒缺糧也缺得狠,再不敢換糧給葡萄了。她說那她也不想挎回去,老沉的,就送他們吃吧。師傅馬上叫她等著,他做熟讓她帶兩條回去。

葡萄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從師傅剔鱗、剖肚子開始往心裡記。然後她記下他怎麼用油煎,用蔥、姜、醬油、醋煮。下一趟她又去送魚,師傅難為極了,說這會中?光吃她的魚。葡萄就說不中就給點醬油、醋吧。

葡萄挎著一小瓶醬油,一小瓶醋往家走。有多久沒吃醬油和醋?她都想不起來了。她走走,實在讓醋那尖溜溜的香氣弄得走不動了,就拔下瓶蓋,抿了一口。酸味一下竄進她鼻子,她流出淚來,可真痛快。從七歲就聞慣的醬油、醋作坊的味道,在她嘴裡、舌頭上跑。二十年的記憶都在她嘴裡跑。她想,天天叫我吃點醬油、醋,活著就美了。

用醬油、醋做的魚湯味道好多了。她和二大慢慢習慣魚腥氣,還是不敢沾魚肉。用筷子把魚肉在碗裡撥拉開,裡頭滿是比繡花針還小還細的刺兒。吃那一口肉,等於是吞一把繡花針,他們的喉嚨可不象花狗那麼粗。

村裡人發現葡萄天天在河裡放網。他們跟在她後面,看她從網上摘下魚,都問她敢吃不敢。她告訴他們敢吃不敢吃,自家去做熟嚐嚐。問咋做,她說煮煮唄。

人們也學她的樣逮了一些魚,回家一煮就大罵葡萄:那東西吃一口,得花倆鐘頭去咔刺兒。有的刺兒紮在嗓子眼上,怎麼也咔不出來,到衛生院讓衛生員使鑷子鑷出來才罷。

初入夏魚草被人澇上去吃了,河水禿禿的,魚越來越瘦小。這是個旱年,五月份河干了,和前幾年圍造的田連成一片,裂得口子裡能跑田鼠。

葡萄和二大商量,認為該去找日本人藏罐頭的山洞了。

葡萄等著人們把豬場的種豬,豬娃全殺殺吃了,她空閒下來,天天在離水磨十七、八里的山裡找。找得人也曬成了炭,什麼也沒找著。這天她正找著,聽身後有一群人說話。這群人是賀村的,中間雙手上著手銬的是劉樹根。她跟他們打招呼,他們的樣子惡得很,不叫她在附近轉悠。葡萄從來不給人省事,越不叫她幹啥她越幹啥。她就想沒聽見他們的喝斥一樣,跟劉樹根搭話:“樹根叔,老久沒見了,咋戴上銬子了?”

劉樹根眼一低,點點頭。

旁邊背長槍的人說:“這貨是美蔣特務,在村裡散佈謠言,你往他跟前湊啥湊?”

葡萄問劉樹根:“您散佈啥謠言了?”

劉樹根死盯著腳尖,裝聽不見。

背槍的人用槍托子嚇葡萄:“你再不走把你也銬上!”

葡萄說:“這地方是你家的,興你走不興我走?”

她想,劉樹根肯定在帶他們找那個日本倉庫的門。現在誰能找來吃的,誰就是菩薩,劉樹根能把那些罐頭找到,不但沒罪了,還有功。她不再明著跟他們,躲進草裡,貓腰往前走。這山裡每根草每棵樹她都認識,不一會她已抄到了那群人前面。

劉樹根說:“就是這兒。”

原來的那棵大橡樹讓雷劈倒了,地上長出一群小橡樹來。葡萄等他們把洞口封的水泥,木頭撬開,迎著他們站起來說:“你們賀村想獨吃呀?這倉庫裡的日本罐頭有史屯一半。還有皮靴,皮帶。”

她一看這群人的眼神,就明白他們心裡過著一個念頭:把她就地幹掉算了。

賀村的大隊長說:“哎喲!這不是王葡萄王模範嗎?”

他裝得可不賴,就象她葡萄是女妖精,剛剛變回原形,讓他認出來。

大隊長說:“日本人的東西,咱都不敢留,都得上交。”

葡萄說:“那可不。”

大隊長說:“找不找著,是考驗這個隱藏的階級敵人,看他是不是真有立功贖罪之心。找著了,咱國家在困難時期,多一批罐頭,是個好事情,啊?所以一找著,我們就上交回家。”

葡萄問:“國家是誰家?”

大隊長不想跟她麻纏下去,他急著要盤點裡頭的吃食。有了這一倉庫吃的,他們大隊怎麼都熬過荒年了。他要爭取做逃荒戶最少的先進大隊。他想,回頭打發她幾個罐頭,她嘴就封住了,女人嘛。

日本人把一個山洞掏成倉庫,堆放的東西賀村的一群人運不走。大隊長叫一個人回去搬兵,葡萄說:“順道叫史書記來!”

大隊長脫口就說:“叫那禍害來幹啥?”

葡萄說:“那禍害就在這兒給你打張收條,不省得你搬這半座山回村去?”

大隊長知道葡萄要跟他糾纏到底了。他見過地區丁書記和葡萄在豬場裡說話,又家常又隨便。他說:“好吧,把史書記請來吧。”

史書記不是一人來的,他帶著所有的大隊長,支書,會計,共青團書記,黨員,一塊上了山。老遠就揚起滾圓的嗓門:“太好了,咱公社有了這批罐頭,有勁兒幹活了!”

葡萄心想,春喜有三條嗓門,一條是和眾人說話的,那嗓門揚得高,打得遠,就象他喉管通著電路,字兒一出來就是廣播。第二條是和領導說話的,那條嗓門又親又善,體已得很,也老實得很。第三條嗓門他用了和她葡萄說話,這嗓門他從十六歲到現在一直私下存著,不和她單獨在一處,他不會使它。它有一點依小賣小,每句話都拖著委屈的尾音,又暗含一股橫勁和憨態,是一個年輕男人在年長女人面前,認為自己該得寵又總得不到的嗓音。

大隊長跟史書記又握手又讓煙,也忘了他是怎麼個禍害了。他把史書記往洞裡面讓,一副獻寶的樣子。

史書記用他的手電往倉庫裡一照,嘴合不上了:裡面一兩箱罐頭一直摞到洞頂。

史書記那樣張嘴瞪眼地在心裡發狂,站了足有三分鐘,才說出一句話來:“日你日本祖宗,你可救了我了!”

葡萄看看他那汗浸浸的側臉。汗水從他黑森森的胡茬裡冒出一片小珠兒,他可是不難看。再看他兩條直直長長的腿,叉得那麼開,站成一個毛主席或者朱總司令了。她看他伸出手臂,手指伸進木條箱的縫裡,去摸罐頭光溜溜的鐵皮。他的手也不難看,就是太狠,抓上來要把她揉稀了似的。他高興得年輕了好幾歲,就象當年他和她一塊燒成了第一窯磚。

“日他日本奶奶!咱公社這下有救了!恁些肉罐頭還怕度不了荒年?吃罷日本罐頭,咱硬硬朗朗地打美蔣!”

“是劉樹根找著的。”一個民兵說。

“免罪免罪。”史書記大方地打哈哈:“解決全社的吃糧,就是救人救命!就是殺人的罪,你救下一條命來也抵了。誰把劉樹根的銬子給開啟?”

命令馬上就落實,劉樹根撲通一下跪在史書記面前:“青天大老爺!”

史書記大方地抬抬手:“起來起來。我不但不治你罪,還獎賞你幾個罐頭。你們誰,現在就把劉樹根的獎品給人家!”

大隊長在旁邊看著,一股股冷笑讓他硬捺在皮肉下面。這禍害讓他們下面堆土、上面堆糧地放畝產“火箭”,跟國家大方,現在又拿他們費氣找著的東西大方。

史書記叫人把山洞倉庫看上,好好清點一遍,然後就讓全社的人來這兒,把罐頭化整為零。不然人都飢得肚子脹水,兩腿麻桿細,到什麼時候能把這些的罐頭運下山去?而二十多里山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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