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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們在凹字形天井的竹林外乘涼,手上打著扇子。小顧從她們身邊走過去,高跟鞋敲得很是悅耳。然而一看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小顧蹬在高跟鞋裡,屁股送出去老遠,上下身脫節,支點也不知在哪裡;她每邁一步,等於登一步樓梯,膝蓋弓起,人一矮,腿再一蹬,人再一高,而所有的張弛都含混不清。因此她前送的胸,後送的臀,半塌的腰,以及彎曲的腿形成一系列窩窩囊囊的曲線,別說小顧累死了,看小顧走路的人也累死了。

妻子們叫住小顧,說小顧你要命,怎麼這樣漂亮啊?

小顧哈哈哈地直笑,說我在家裡豬八戒一早上了,穿著老楊的破棉毛衫、棉毛褲搬煤,剛剛洗了洗,換了換。

大家越發可憐小顧,覺得楊麥這點還不如她們的丈夫,至少給老婆僱個保姆來幹搬煤之類的事。她們越是可憐小顧,對小顧的讚美油水也越大。一會說小顧頭髮長得好,一會說小顧的痣長得是地方。

小顧心裡奇怪,她們今天用詞好大方。

一個妻子說:“楊麥前世積了什麼陰德,修來一個小顧!”

馬上有人響應:“就是,小顧前世欠他的!”

“看他那個德行!頭髮都長錯了!”

女人們就笑,真解恨啊,楊麥這一刻替所有丈夫做靶子,讓她們一同開火打個稀爛。

小顧卻不懂她們,她有些吃驚地想,楊麥在別人眼裡原來那麼醜?

“要不是小顧嫁給他,他媽說不定會給他在農村說個媳婦。”

“說個餵豬女模範!”

“小顧你給楊麥做幾身處理毛料子,他穿了是不一樣。”

小顧越來越不高興她們。明明一表人才的楊麥,給她們糟蹋的。

女老師的照片在立秋後的一個週末擺了出來。照相館隔壁是一家糕點店,叫“甜心園”,剛出爐的桃酥名氣很大。小顧拉著楊麥去“甜心園”買桃酥。她右手捏著點心往嘴裡送,左手擱在嘴巴下面接著落下的餅渣,不時再一仰頭把餅渣倒進嘴裡。小顧吃糕點,吃冰棒,吃水果一律這姿勢,絕不浪費一點一滴。楊麥一看她這樣子就暗暗翻她白眼。小顧仰起脖子把手掌裡的渣子倒進嘴裡,再用手指尖輕輕撣了撣嘴唇四周,就朝照相館方向走去。楊麥只得跟著,他了解小顧愛照相的毛病。剛要刻薄她幾句,楊麥傻了,黑茸茸的大喉結幾乎縮沒了:照相館櫥窗裡一張兩尺的大照片,情婦挺好的臉蛋給塗成了個關帝菩薩,背景是中山陵的石階,手上拿的正是楊麥那件外套。

楊麥抵賴的時候,小顧沒有像平時那樣哭鬧。楊麥說他和她不過是一般朋友,恰好在南京遇上了。小顧隨他去胡扯,心裡只想怎麼樣才能捉雙。她上班前在床上擱幾星菸灰,下班回來菸灰從來不見蹤影。尿盆坐圈上放的菸灰也總是消失。女教師膽敢用小顧的尿盆。楊麥居然還給她倒。這天小顧請了假,從早上八點就躲進樓梯口女廁所。

小顧把自己鎖在馬桶閣裡,坐在馬桶蓋上,一直等到一雙陌生的鞋走進來。那是一雙又大又扁的腳,活像穿了女人鞋的男人腳。做那事之前總要先排排乾淨,小顧坐在馬桶蓋上想。

半個小時之後,小顧用鑰匙開啟家門,看著床上定格的兩個人,什麼也沒說,拾了女老師所有衣服和兩隻大鞋便走了。小顧見女老師穿著楊麥的衣褲出來,腳上的男式布鞋一步一趿拉。她跟在女老師身後,進了大學宿舍。宿舍的其他三個人正在午睡,小顧這才登場正式亮相。她把女老師的衣服一件件地撕,從內褲到外衣,一邊撕一邊大罵。小顧這樣罵街的時候完全是另一人的嗓音,小市民透頂、兇悍之極的女人才有的嗓音。這嗓音疤痂累累,粗糲牢實,多次被撕爛又多次癒合。此刻它不斷被撐到極限,讓你感覺它正在炸裂成無數碎片,卻奇蹟般再次達到一個新的極限。小顧的罵街幾乎是歡樂的,臉也是隨時要仰天大笑的樣子,眼睛亮得可怕,卻盯著一個抽象的目標。不久宿舍視窗、門口就黑暗下來,人把正午的光線全擋住了。懂行的明白,小顧的罵街是專業的,那些小巷子市井人家專門出這類專業罵手。專業罵街和業餘罵街不同,並不是非有敵手不可,也不是要在一來一往的舌戰中佔上風,專業的罵街開場不久就把敵手甩了,更不會讓敵手插上嘴,製造舌戰的機會,這種大手筆罵街上來就昇華,成了一種抽象境界。

小顧罵街的成果,是女老師在暑假後調走了。

楊麥開始和小顧冷戰。一個星期下來,小顧還像平素那樣做個嗲臉說:“你一個禮拜都沒理人家了。”

楊麥看都不看她。

過了一個月,小顧不顧秋天又潮又冷,晚上穿著透明短褲在屋裡走來走去。楊麥只當她不存在。小顧走到他寫字檯邊上,手推了推他的肩,他晃了晃,她推得大一些,他晃得更大更無力。小顧伏在他身上,和他一塊晃。晃得要多嗲有多嗲,天下女人,也只有小顧能嗲成這樣。楊麥隨她去擺弄,手還拿著鋼筆。

“你一個月都沒碰過人家了。”小顧蜜一樣淌在他身上。

楊麥這回有反應了,他忽然抽出身,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讓小顧一向糊里糊塗的腦袋裡出現了一些陌生的大詞:尊嚴、平等、屈辱,等等。她不知哪一個詞用到楊麥和她此刻狀態最合適,似乎又都不太合適。她原以為這一類大詞只屬於書和話劇,永遠不會和她的生活有關,從楊麥眼裡,她意識到,她的生活也許從來沒離開過這些大詞。

楊麥和小顧的冷戰結束在一九六九年春天的一個清晨。楊麥一早出去解手,小便池站的一排人全躲著他。他心裡已明白了七八分,卻仍想證實一下。他走到凹字樓的走廊上,拉住雕花欄杆向外探身,便看見了大門內的大字報,上面他的名字寫得有斗大,但他卻看不清給他的一長串罪名是什麼。

一回到家他對正在梳頭的小顧說:“小顧,你今天還要上班啊?”

小顧心裡轟地一響,眼睛全花了。但她拼命忍住淚,裝得像昨夜還跟他枕邊話不斷似的,耍著俏嗆他一句:“不上班做什麼?在家裡礙人家的事啊?”

“不要上班了。”

她這才看見他臉色灰冷。她趕緊上去,用自己額貼貼他的額,然後轉身去找阿司匹林。楊麥一生病就會叫小顧請假。楊麥卻叫小顧別忙了,坐下來。他像對一個孩子那樣,拉著小顧的手,告訴她從今天早上起,他就是個壞蛋了,做壞蛋的老婆是很難的,小顧還年輕,一定要努力去學著做。

小顧發現楊麥的手完全死了,又冷又幹,指甲灰白。他竟比她害怕,竟比她受的驚嚇要大,應該是她來保護他的。小顧不在乎地笑笑,說洗臉吧,洗了臉我去買水煎包子給你吃。

兩天後,一群人半夜跑來,打錯好幾家門,說是來逮捕“現行******”楊麥的。七八支手電光柱下,楊麥哆嗦得連皮帶都系不上了。小顧替他拴好褲子,在他給押走前,又塞給他一個小包袱,說裡面有兩套單衣,一件毛衣。毛衣是她趕織的。楊麥很吃驚,小顧不露痕跡地把一切準備好了。

楊麥走了半年,小顧沒有打聽到他任何訊息。第二年開春,來了個講侉話的男人,說是楊麥的難友。他帶了一封楊麥寫給小顧的信,告訴她他要做胃潰瘍手術,讓小顧設法弄些奶粉捎給他。

小顧按楊麥難友的指點,把奶粉帶到一個軍代表家裡。小顧從另一包裡,取出兩瓶貢酒。市面上連山芋幹酒都要憑票供應,貢酒幾年前就絕了跡。軍代表卻笑嘻嘻地把酒原路推到桌子對過,說他從不沾酒。小顧說對呀,喝酒的男人我最討厭。她把酒收回來,換成一條紅牡丹香菸。軍代表立刻又笑嘻嘻了,說煙他也是不碰的。小顧說,“哎喲,天下有這麼好的男人啊,你夫人有福死了!”一面說著,煙已變成太妃糖。小顧這回嘴嘟起來了,說:“我們這樣的人,送的糖哪是糖啊,是糖衣炮彈!”軍代表這才臉一紅,說,“那就多謝了。”

小顧看看這位三四十歲的團級幹部還會臉紅,不知怎麼心裡有點柔柔的。她把自己在百貨大樓的電話告訴了軍代表,請他一定把楊麥手術的情況及時告訴她。她這天穿一件棗紅色棉襖罩衫,稍稍收了腰,脖子上套一個黑色羊毛領圈,看上去只有二十歲。軍代表心裡一陣溫情的惋惜,這麼年輕好看,偏偏是******家眷。

軍代表果然給小顧打了電話。他說楊麥手術做得不錯,在監獄醫院養著。小顧趕緊又買了兩袋光明奶粉,送到軍代表辦公室。這回的謝禮是兩磅毛線。

軍代表看著她的眼睛說:“這個你拿回去。”

“嫌輕?”她眼睛斜著他。

“我們從來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他目光哆嗦起來,小小的眼睛因為這目光變得好看許多。

小顧嘴一嘟:“噢喲,黃代表還把我當一個普通‘群眾’啊?我以為自己跟你早就是朋友了。”她摔摔打打地把毛線一支一支往包裡塞。

軍代表臉紅得像個童子雞,站起身隔著辦公桌就伸手來拉她的手。

拉得小顧嘴唇一掀,就那樣半張半閉地翹在那裡。小顧從形象到作派都討軍代表這類男人喜歡,輕佻得正到好處,也是恰如其分的有那麼一點賤。加上那村姑氣的美麗,軍代表覺得自己劫數到了。雖心裡叫她“小妖精小討債”,他臉是莊重的,甚至稱得上神聖。

姓黃的軍代表從小顧身上懂得,女人有這麼好的滋味。不必碰他,只看她歪個下巴扭個肩,白你一眼黑你一眼,嘴一嘟嘴一撇,對於在性經驗虧空了幾十年的黃代表,都是大大滋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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