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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是在上午十點開啟的。

一個男人從門內走出,看也不看(或根本看不見)橫攔在門口的白人少年,跨過他渾身汙物的身體(如同跨過任何正常的障礙物)走去。他篤篤的文明棍並沒有讓克里斯的甜睡受半絲打擾。

十一點了,一個洗衣坊老闆挑著漿洗的衣裳、裙子、桌布、椅簾、帳圍、床單以及五卷裹腳布,走到門前。看門人給喚醒,把洗衣坊老闆放進來。

老闆一件件把東西清點出去,又把錢一枚枚清點進來,起身拿起空籮筐和扁擔,說:門口那個是怎麼死的?看門人說:不知啊。

去看看吧。

看什麼,又沒有死在門裡頭。

老闆走兩步回頭,見看門人又要回房去睡,說:是個小白鬼。

什麼?

死的這個。我看你還是拖他一把,也圖個好看。

我回頭睡醒去拖。見老闆還要口羅嗦,他大起聲說:再走晚你就讓警察碰上了。

現在好多了,他們不大捉挑擔子的了。前天還見幾個挑海蠣的給逮走!

那是碰到個脾氣惡的警察。你不知?法律沒通——不準挑擔子、留辮子的法律沒透過。老闆走出門,想順便幫著拖一把地上這個小白鬼。想想算了,他們不嫌難看我嫌什麼?

過了十二點,扶桑想出門買些梳頭油,趁著清早街上沒人。開開大門,她把正舉起的腳又擱回來。然後她掂起裙子蹲下,臉斜過去,想跟地上那張臉斜成大致對稱。跟出來的看門人一見便跌足說:丟,我以為他死得還遠。他偷眼看扶桑,她一點沒有要責罰他的意思。他說:我去叫個搭手來,把他扔遠些。

扶桑站起身說:扔到我房裡吧。……啊?

扶桑已快步折回,往樓上去,聽看門的置疑便又想了想,然後說:那就扔在浴房裡。

浴房馬上是一蓬酒氣。

扶桑不知看門的還在等下面一個吩咐,她只顧去看地上這汙糟一攤的少年。他睡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扶桑也不知自己就這樣望呆一般望著他的熟睡,望了有一個多鐘點。他終於動了動,扶桑眼也不眨了。他卻翻個身又睡過去,頭頸幾番也沒擱舒適,扶桑便伸出兩個腳尖,墊在他頸窩裡。

扶桑人靠在浴缸沿上,兩手撐住身體,給他頭頸枕愜意些。她還是不大眨眼地看著他。她看出他吃了苦。他靴子歪在那裡,比他的腳更疲憊。她看出他走了許多路,走了一整天和半個夜晚。她看出他怎樣走的:在海水和沙漠相鄰的驛路上,他就那麼走著,走得腳板沙拉拉地痛。她還看出他一次次拒絕搭車:路邊有馬車停下,問他可需要乘坐,他搖搖頭說:謝謝。她完全能看出他從十二歲起就表露的固執和倔強。

扶桑輕輕脫掉他的靴子。然後,襪子。靴子和襪子都成了他的皮肉,那受了苦的皮肉。這雙腳還是孩子的,雖然是成人的尺碼,卻仍透著稚氣,仍柔軟纖弱。腳的此處彼處有磨穿的血泡。扶桑看出他對於她的尋找是從哪裡開始的。他整個的樣子使扶桑看出了他從來沒有講完整的表白。

扶桑脫去他的外套,那件深藍色綴鋥亮的銅紐扣的外套。他總穿這件外套,從他十二歲穿起。她看出他在賭館、煙館、酒館度過的夜晚,他突然加速的成熟和放蕩。她一顆一顆解開他襯衫的紐扣,看出他一夜間的傾家蕩產。扶桑此時已將他抱起。

他給放進浴池的水裡,扶桑半坐在池沿上,洗去嘔吐的漬子。

他醒了。

扶桑笑了笑,不知說了句什麼。

他便也不知答了句什麼。

他眼神痴呆,看著水裡的這具身體。他似乎還沒認出這是誰的身體。靈魂和肉體還需要一陣子才能重合。他等待這個重合,把眼閉上,讓那身體留給安全和溫暖的一雙手。

扶桑騰出一隻手去撩頭髮。手留在臉上,抹一把急速流出的鼻涕和眼淚。

扶桑不知自己會這樣子,會流淚,鼻子酸脹得她氣也透不過來。

他又睜開眼,她還是笑一笑。他不知說了句什麼。

她也不知答了句什麼。他聽了她這句臉紅了。扶桑的手停在他胸膛上。從來沒見過這樣年輕的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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