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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方犯下的案子給全宣傳隊帶來麻煩。

天下大亂。這次宣傳隊必散無疑。新調來的年輕政治副主任對宣傳隊的風化問題深惡痛絕,因此他親自抓了這場整頓。可天天學習討論,這幫只會蹦蹦跳跳的糊塗蟲覺悟仍提不高。這次整頓如此成功,每個部署都很嚴謹,可仍不能找出幾條令人服氣的罪名,加到劉隊長頭上。在找罪名方面,年輕的首長是相當有才幹的。他的才幹主要是發起運動。可這個地方總是搞不起像樣的運動。運動一搞不起來,他就覺得沒勁。不來情緒。他先是傳統教育,接著是紀律教育,搬來一大摞檔案,然後讓大家聯絡實際,相互揭發,自我批評。可總是搞不起來。弄到後來,他自己因為話太多得了喉炎。

有一天,他發現伊農成天練號,便問他:“你吹的是什麼曲子?”

“就……就這個曲子。”

“什麼?!”

“就這麼吹吹。”

他宣佈伊農吹的是:“無標題音樂”。於是伊農就改吹“大海航行靠舵手”,節奏飛快,使院裡所有人的腳步都變得匆匆忙忙,隨便幹什麼事都會手忙腳亂。這是年輕首長惟一解決的問題。

但除了那一點,他事事不滿意。

他有天對劉隊長說:“我要解散你們這個宣傳隊。”

劉隊長一點不吃驚,知道他是幹得出來的。

“你們這個宣傳隊幹不出什麼好事來!”

劉隊長想,巡迴演出該拉上他。西藏那糟極了的盤山公路,讓他也跟著沒完沒了地坐車,嚐嚐屁股顛成八瓣的滋味。讓他被大雪封在山頂,凍個半死,餓得發瘋,他就知道怎麼瞧這支隊伍了。

“幹不出什麼好事來!不然你們怎麼連一個反擊‘右傾翻案風’的節目也排不出來?”

“排不出來。”

“搞個小話劇!”

“嗯。”

“小歌劇也行……”

“嗯。”

接著他出了個劇情:有個老頭子,就是“二十年代扛槍,三十年代受傷,四十年代過江”那類老傢伙。這老傢伙在“反擊右傾翻案風”中混不下去了,想躲到醫院。他買通一位科主任,把一位因公受傷的小戰士轟出院,騰出床位給他。這勾當讓一位女護士發現了。注意:主角是這個曾當過紅衛兵的女護士。她發現老傢伙行李裡有象棋,由此推斷他裝病。她開始在病房裡造反,就像當年攻佔上海市委大樓那樣英勇,結果讓老傢伙灰溜溜地逃出醫院。女護士又去追那因公負傷的小戰士。

“怎麼樣?這劇情很完整吧?”

“嗯。”

“別以為我對藝術不在行……”

“嗯。”

“搞個小舞劇也不錯嘛。”

“嗯。”劉隊長最後說:“可是不行。”

“行!”

“不行!”

“肯定行!”

劉隊長擔心地想,這樣爭下去會吵架的。他沉默一會,和顏悅色地說:“這樣的東西搬上舞臺準像瞎胡鬧。”

這下完了。年輕首長徹底對這個宣傳隊失望,決心解散他們。這些膚淺的、毫無政治頭腦的傻瓜蛋。只會唱啊跳啊,膚淺得無可救藥,要這種人組成的集體有什麼用?

一聽說宣傳隊要解散,許多人樂壞了。不然他們真要被這地方埋沒了。誰知道自己有什麼更大才能,只有等有才能的時候,才能才會被發現。而在這麼個鬼地方待著,只能什麼才能都沒有。高力那樣神氣活現,就因為他終於發現才能了。他的才能是被發現後才有的,要不是他離開這裡,努力發現自己的才能,他不也是個一點才能也沒有的人嗎?聰明人只有到聰明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聰明,就這麼回事。

這時大夥感到日子有奔頭了。有各種美妙的前程在等著他們。徐北方這倒黴蛋性子太急,他要不幹那麼件冒失事,讓人逮起來,現在不也熬出來了嗎?現在誰想幹嗎就幹吧,想上哪兒就上哪兒。一切規章都被大夥取笑,按時熄燈?請銷假?誰再強調這一套,準有人上去拍拍他肩,讓他“別逗了”,讓他“一邊去”。團支書有次居然發動大家清理下水道,某人跑上去摸摸他額頭,正色地說他肯定在發燒。每天早上只有幾個人跑操,因為他們不想發胖。但團支書一對他們喊口令,那幾個人就朝他嚷:“去你的吧!”

吃飯的時候,不少人大搖大擺闖進伙房,高興怎樣就怎樣。一塊肉正煮在鍋裡,一剎那化整為零。他們還拍著吳太寬的腦袋,教育他:肉,就該這麼吃!吳太寬怒不可遏,一手拿鏟一手提刀,守住那個醃鴨蛋罈子。大家讓他識相點,讓讓路。他大叫這樣要吃超支的,結果被幾個人抬到院子裡,繳了械。劉隊長趕來,說這樣要搞壞腸胃。大家讓他放心,寧可拉稀也要吃。

劉隊長難過極了。這兩天他領著小半拉兒在街上小鋪吃餛飩。一方面他的飯票用完,另方面他不想再與這個集體共同過活。一個集體,散起來真容易。就像小半拉兒的毛衣,剛見袖口脫根線頭,一會工夫整個袖子就被他拆沒了。他垂頭喪氣,想著那個曾被他放棄的好機會。兩年前,上級要調他到機關當宣傳科長。因為考慮他年齡大了,應該給他一個適當的職位。主要還是原來的科長得癌死了,他才得到這職位。他那時矛盾了很久,跟一群大孩子們混在一起,很難有什麼前途。再說,誰都知道一個規律:從文工團下來的人一般很難被重用。但他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那個好機會。他糊里糊塗就把那麼好的機會錯過了。那時他只是不忍撇下這群大孩子,他特別喜歡他們,看他們個個都跟自己的小半拉兒一樣順眼。就為這個,他放著現成的科長不當。妻子當時罵他:真蠢啊。現在想想,是蠢。這群大孩子被拉扯大了,各有各的奔頭了,我呢?現在沒什麼地方需要我了。瞧瞧這一頭白髮,人家就夠了。是啊,我老了。所以他不願跟他們在一塊,不願再見到他們。見了他們那興高采烈的樣兒他就心酸得連飯都吃不下。他原來就是和這些人朝夕相處了五年,和這群忘恩負義的東西。

小半拉兒不聲不響地坐在父親對面,思謀著自己的秘密計劃。他決定幹一件讓所有人吃驚的事。他不把這計劃告訴任何人,包括父親,因為父親近來已成了這副快不中用的樣子。他沒有夥伴來與他討論這個計劃。他從來沒有夥伴,除了“顆勒”。他敢打賭,“顆勒”聽得懂他的話。每次他把自己的心事對它談的時候。它的耳朵就一下一下地動,雖然它的臉始終是一成不變,永遠忠誠厚道的狗臉。他這個秘密計劃或許是“顆勒”的死引起的,或說“顆勒”的死使他下了最後決心。

誰也不知道“顆勒”已死了。或許連“顆勒”曾在這院裡存在過,許多人都忘了。提起“顆勒”,最重感情的人不過笑著說一句:那狗東西。

只有小半拉兒一個人知道“顆勒”死了。事情發生在幾天前。有天晚上,院裡一片嚎叫,他跑出來,見一群男兵和炊事班幾個小子正圍攻一隻畜牲。那是隻瘦極了、醜極了的狗。一個炊事兵投出繩套,狗被他套準了。

小半拉兒鑽來鑽去,擠不進人群。所有人都在歡呼:狗肉狗肉……

那狗是在豬圈裡被發現的。小半拉兒想起,“顆勒”就常往豬圈跑。他想看清狗的毛色。但撞來撞去的人群中,他看到這狗幾乎沒什麼毛了,胯骨和脊背幾乎光著。他覺得狗回過頭,用極熟的眼神瞅了他一下。

“是……‘顆勒’!”他慘叫著撲上去。

狗死死盯住他,衰弱得全身發抖。

人們推開他,說他講胡話。這怎麼可能是“顆勒”呢?“顆勒”那狗東西多壯?頭多大個?毛有多厚實?“顆勒”那狗東西多橫,這麼折騰它,它早就跟你玩命了。再說“顆勒”實在是個漂亮的狗東西,哪像這狗,真讓人噁心。

“是‘顆勒’!是的是的!”

“啊呀,這孩子真煩!去你的!”

狗用它那個種族所特有的忠實厚道的眼睛看著人們。所有的狗都是這種一模一樣的眼睛,有什麼可大驚小怪嗎?狗一聲不吭,胸有成竹,因為它認為所有的人都認得它。它順從地跟著走,乖順地忍受虐待。就在小半拉兒終於接近它時,它已斷了氣。那根繩勒得太緊,它不明不白就死了。

“是它!肯定是‘顆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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