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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曼神父這才想到自己的神思過分恍惚,竟忘了向女孩們介紹這位女士。

“孩子們,這就是惠特琳女士,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教務長。”英格曼神父從大廳的甬道把惠特琳女士領到女孩們面前。

女孩們中間有不少人聽說過惠特琳,被她一一擁抱時都膽怯地用英文對她說:“幸會,多謝女士來看望我們。”

要過許多年,女孩們才得知這位美國女子在此後不久就患上了精神抑鬱症。誘因很可能正是這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她們還得知她因為目睹了太多慘不忍睹的地獄場景,在日軍佔領南京後第三年回到美國,為她日趨嚴重的抑鬱症就醫,卻已經太晚。她在回國的第二年便自盡了。

從惠特琳生命的終極倒數回去,那是她永別世界前的第三個年頭。她高大而健壯,穿一身駝色羊毛大衣,告訴女孩們:“中國不會亡,不要難過,擦乾眼淚。”她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紙,說這是一張名單,叫到名字的女孩,將隨她去安全區。她受這些女孩家長的囑託,把她們接到她們父母身邊去。她們的父母已聽說了昨夜教堂裡發生的事,認為教堂已不再安全。另一些家長顧慮安全區內過份擁擠,流行病不斷髮生,難民間也時而為衣食住行而衝突,並且,日本兵常常闖進去,找各種籍口作惡。所以他們還是讓自己的女兒繼續耽在教堂。

惠特琳唸了名單之後,二十一個女孩匆匆整理了行李,隨車離開了教堂。當天晚上,又有三個女孩離去,她們的父母要帶她們從江上乘船逃走。

我姨媽書娟站在嚴重減員的唱詩班裡,感到前景叵測。她想去找英格曼神父懺悔。她的懺悔內容是對自己父母的怨恨和詛咒。但她是一直到聖誕夜的大事件發生之後,才把這番延拓的懺悔完成。她懺悔的內容有所改變,主要說的是她那未遂的罪惡用燒紅的火鉗子給趙玉墨來一番毀容。假如聖誕夜的大事件不發生,十二位窯姐不被擄走,她或許不會懺悔那次差點成功的毀容報復。書娟很要面子,不願把自己的家醜講給任何人聽,神父也休想知道她父親和窯姐的醜事。

聖誕夜卻出了事,就是我正在寫的故事的核心部分。

我姨媽書娟在她的一些女同學被父母接走後,心裡再次狠狠清算了趙玉墨。但她打算只懺悔一半實情。在她們這類女孩中,假懺悔反正很普遍,這也是我姨媽後來變成徹底的唯物主義者的原因之一。

書娟是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向英格曼神父懺悔的。那是聖誕後的第二天,被日本兵擄走的十二個美豔窯姐芳蹤杳然。書娟走到懺悔廂邊上,慢慢跪下,開始了她一生中最誠實、最長久的一次懺悔,也是她一生中最後一次懺悔。

英格曼神父坐在懺悔廂的厚簾子那一面,發現這位懺悔者一聲不吭,已跪下了有十分鐘。他長長地噓了口氣。一般來說,英格曼神父從不催促懺悔者,也很少插話。他知道有難言之隱的懺悔者催不得,一催就言不由衷。

書娟也跟著他長噓一口氣。這半個月出了一連串的事讓十四歲的女孩也發出如此蒼老的長噓來。僅僅是這教堂之內,這方圓零點三華里的地盤上,暴行醜劇,也是一場接一場地演出。

書娟開口了。她說那天夜裡,她躲在倉庫門外的黑影裡,手捉一把燒紅的火鉗,想著那燒焦的皮肉冒起青煙,發出“茲茲”聲響,心裡升起魔鬼般的快感。這快感或許離日本野獸砍下王浦生頭顱的快感不遠了。

書娟慢慢地說著,說到她和玉墨的幾次對視,她覺得玉墨知道她是情人的女兒。她看出玉墨想和解,哪怕跟她解釋幾句。但她從來不給她機會。她要她明白不是什麼人都配跟胡博士的女兒說話的。直到日本兵把玉墨押上卡車,玉墨向那日本人羞澀一笑,她才明白此生不再會有與她交談的機會了。玉墨對日本兵那一笑,得多大膽量多少智謀。就在那一刻,書娟想到一個詞。假如這個詞能剝去自古以來的貶義該多好:笑裡藏刀。

英格曼神父沒有發言。對於書娟那次未遂的毀容報復,他一個字的評說也沒有。他平淡地告訴書娟,她已得到上帝的寬恕了。

我姨媽書娟生怕自己將來會把聖誕夜事件記亂掉,就把寫了下來。她把它寫成一篇書信體的記敘文,寄給了她的父母,舅舅、舅媽。

我讀到過這篇變黃髮脆的文章。現在我根據她的文章以小說體來轉述一遍。我爭取忠實於原稿。

公元一九三七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書娟和女同學們在幫阿多那多拆除靈堂。潮冷的空氣使淡淡的血腥凝結了。沒有聖誕樹,也沒有禮物,他們將在每行座椅扶手上點一根蠟燭。

窯姐們在伙房預備聖誕晚餐。沒了陳喬治,她們只好把每人那一點廚藝拼湊起來。

惠特琳女士送來兩隻雞,兩隻醃鵝,玉墨正把大米和填入鵝腹內,大致是填聖誕火雞的做法。

天剛剛暗下去,阿顧跑來,說日本人又在前門打門鈴。

女孩們和窯姐們正要找地方躲避,院牆上已是一片黃顏色:至少有一百個日本兵爬上了牆頭。

他們的大佐手捧一盆“聖誕紅”,彬彬有禮地在正門外面一遍一遍地打門鈴。

英格曼神父開啟門上的方孔,對強行造訪的大佐說:“你們不是不喜歡走正門嗎?”

“聖誕快樂,尊敬的神父。”大佐皮靴上的馬刺碰出悅耳的‘叮噹’聲來,同時深深一鞠躬。大佐的英文發音很糟,但用詞都正確。

英格曼神父看見馬路邊停一輛裝飾考究的馬車。“你們想幹什麼?”

“來恭賀聖誕。”大佐說。

“一兩百士兵荷槍來慶祝我們的節日?”英格曼說。

“能不能請閣下開門?”

“開不開門對你們有什麼區別?”

“閣下說得一點不錯,既然沒區別,何妨表示點禮貌。”他戴金絲邊眼鏡,微笑極其文雅,剝掉一身軍裝,誰都會認為他是那種在某個銀行、某個“株式會社”混得不錯的職員。

英格曼神父卻調轉身走開。

“閣下,激怒我這樣的客人是很不智的!”他文質彬彬地在門外說道。

英格曼神父停下來,回答道:“對瘋子來說,激怒不激怒他,毫無區別!”他是絕不會放這群穿黃色軍服的瘋子們從正門進來的。

他剛從前門走回,院子裡已經是黃色軍服的洪荒。他見剛才那位文雅大佐正騎在牆頭上,欲往下跳,他用眼睛死死盯住他。他知道女孩們現在只要一看見這種黃顏色就渾身緊縮。

“這回要搜查誰呢?”阿多那多擋在禮拜堂大廳門口。大廳裡有二十一名女孩子。

“要我怎樣才能解除你們的誤會呢?”大佐說,眉間出現一點兒苦楚。“我們真的是一腔誠意而來。能在這個國家和你們共度聖誕,不能不說是神的旨意。”

英格曼神父盯著他,深陷的眼窩裡,灰藍的目光冷得結冰。“好的,我接受你們的祝賀,現在你們可以走了。”英格曼神父說完,自己便向大門口走去。美國人逐客或送客,總是自己領著客人往門口走,然後替客人拉開門。

“等等。”大佐說。

英格曼神父停下來,卻不轉身,背影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

“我們的節日慶祝活動都沒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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