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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晚餐後對亞當說:“我在約會了。”亞當看著我說:“我知道。”
“我以後每天早上八點來,下午六點走。走前我把晚飯做好,把菲比的澡洗好。”
他說可以。
我從沙發的一端挪過去,挪到他身邊。不知為什麼,亞當此刻抱著菲比的樣子顯得無辜極了。他和菲比就要這樣形影相弔、孤父寡女地生活下去。我的手先撫摸著亞當的臉,然後又落在菲比臉蛋上。
亞當說:“你九點鐘來就可以了。八點,你得多早起床?”
我遲疑一會兒說:“我八點來。你別管我多早起床。菲比習慣一早就見到我。”又一陣遲疑,我說,“我住的不遠,他的房子離這兒只有一個街口。”
亞當臉上出現一點刻薄,笑了笑:“這不是你找他的主要原因吧——為離菲比近些?”
“不是主要原因,但是次要原因。”
我們一時沒什麼可說了,就那樣並肩坐成一排,面對著巨大的電視畫面。連菲比也覺出什麼不妙來,她一手抓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抓住亞當。
“我的工資你可以扣除兩千。”我說。“那不是工資。”他說。
“我夜裡不能照顧菲比了,你理所應當減低我的薪水。”“如果你把它看成薪水,我就照你的意思辦。”
我第一次看到亞當眼中有一層類似受傷的神色。
“你怎麼了亞當?”難道你給我的錢是丈夫給妻子和孩子的贍養費?難道你我她三人的關係比它本身要豐富、複雜?
“你到底怎麼了亞當?”別想讓我內疚,餿主意全是你出的,“我很抱歉。但我不能永遠在這裡……這樣……”他說他知道。他把手臂延長,這樣我和菲比就都在他的懷抱中。
我和律師同居六個月,雙方都感到火候差不多了,可以結束同居了。一天他問我,我需要多少張婚禮請柬,給我的朋友同事。我想這人居然從來不問,我從哪裡掙錢。
我說:“二十張吧。”
他似乎大吃一驚:“你只有二十個同事加朋友。”
我聳聳肩,笑笑,為自己混出這麼個人緣來表示無奈。我想二十張邀請柬一定用不完。
律師突然想起來了,問我:“你每天去哪裡上班?”“噢,不遠。”
“不過你七點四十準時出門……”
“是嗎?”我並不知道自己那麼準時。
“沒錯。因為我每天早上七點四十正好結束淋浴,我一停水龍頭,就聽見前門砰的一聲,我就想,她上班去了……”
“為什麼你必須在七點四十結束淋浴?”
“因為我需要二十分鐘刮鬍子、選西服、搭配領帶的顏色圖案,二十分鐘喝咖啡、吃早點、讀報,三十分鐘開車到辦公室……”
我怕他被“辦公室”提醒,再次回到實質的疑點上,馬上說:“我希望我為你煮的咖啡濃淡正合適。”
果然,我的打岔奏效。他說他正在考慮喝“非咖啡”,滋味可能有些差異,不過對於滋味他完全能夠妥協。他中了我的計,沒有再問過我上班的地點和工作的性質,既然我有收入,他就放心了——婚後的開銷是兩人分攤。這年頭誰喜歡經濟上的“拖油瓶”?
我問他邀請柬發出去後,是不是就不可以反悔了。他猛地向我抬起微禿的頭:“你要反悔?”
“說不定你要反悔呢?”我看上去在貧嘴,其實心裡極其嚴肅。
“邀請柬已經發出去了。我們要計劃一下才能反悔。反悔或確認至少要提前一個月打招呼。”律師一張法庭臉,我唬得一笑。“我就是開開玩笑。”這件事我和他都開不起玩笑。
沒有反悔。我想不想反悔呢?為什麼一切都這樣有去無返,一張單程機票?我看著四歲零兩個月的菲比這樣想。尤其菲比,一場重感冒,一場嚴重過敏,對於她,完全沒有返程。現在是初夏,兒童樂園裡唯有菲比還穿著厚厚的開司米。這一身是桃紅的,上衣帶小小的裙襬,褲子是連襪的,襯著她的白色面板黑色頭髮,菲比像剛剛從一部卡通片裡走出來,鮮豔美麗,但不知怎麼有點失真。我現在只需把她領到滑梯前,她自己會摸索著一步步爬上去。我已經把所有孩子都拉攏了。以巧克力、炸薯片、廉價玩具。他們不再佔她上風:揪她一把頭髮,或扯扯她的衣服就掉頭跑開。
菲比仍是不敢單獨滑下去。她往往只是在滑梯頂端站上一會兒,自豪一會兒,便沿著梯階一步步摸索下來。無論我怎樣鼓勵,她只是揪著我的食指,央求我像從前那樣抱她滑下來。我耐心足夠,相信她總能過這一關的。
這天下午,亞當N兒童樂園來找我們。我看出他心事不輕。他第二天要出門,去聖路易斯參加一項大型庭園設計投標。從那兒,他將去一趟南美。都是不得不去的。他需要我向律師撒謊。
“十五天,你指望我怎麼混得過去?他總不能一回電話都不跟我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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