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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夫在男生宿舍住下來了。所有的男生宿舍都一樣,它是由商品房的住宅改裝過來的,通常說來,在主臥、客廳和書房裡頭,安置三組床或四組床,上下鋪,每一間房裡住著六到八個人。

王大夫剛到,不可能有選擇的機會,當然是上鋪了。王大夫多少有些失望。戀愛中的人就這樣,對下鋪有一種本能的渴望,方便哪。當然,王大夫沒有抱怨。他一把抓住上鋪的圍欄,用力拽了一把,床鋪卻紋絲不動。王大夫知道了,床位一定是用膨脹螺絲固定在牆面上了。這個小小的細節讓王大夫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看起來沙復明這個人還行。盲人老闆就是這點好,在健全人容易忽略的細枝末節上,他們周到得多,關鍵是,知道把他們的體貼用在恰當的地方。

下鋪是小馬。依照以往的經驗,王大夫對小馬分外地客氣。在集體宿舍,上下鋪的關係通常都是微妙的,彼此很熱情,其實又不好處。弄不好就是麻煩。這麻煩並不大,通常也說不出口,最容易彆扭了。王大夫可不想和任何人彆扭,是打工,又不是打江山,幹嗎呢。和氣生財吧。王大夫就對小馬客氣。不過王大夫很快就明白過來了,他對小馬的客氣有些多餘了。這傢伙簡直就是一個悶葫蘆,你對他好是這樣,你對他不好也還是這樣。他不對任何人好,他也不對任何人壞。

小馬還小,也就是二十出頭。如果沒有九歲時的那一場車禍,小馬現在會在幹什麼呢?小馬現在又是一副什麼樣子呢?這是一個假設。一個無聊、無用卻又是繚繞不去的假設。閒來無事的時候,小馬就喜歡這樣假設,時間久了,他就陷進去了,一個人恍惚在自己的夢裡。從表面上看,車禍並沒有在小馬的軀體上留下過多的痕跡,沒有斷肢,沒有恐怖的、大面積的傷痕。車禍卻摧毀了他的視覺神經。小馬徹底瞎了,連最基本的光感都沒有。

小馬的眼睛卻又是好好的,看上去和一般的健全人並沒有任何的區別。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些區別,其實也有。眼珠子更活絡一些。在他靜思或動怒的時候,他的眼珠子習慣於移動,在左和右之間飄忽不定。一般的人是看不出來的。正因為看不出來,小馬比一般的盲人又多出一分麻煩。舉一個例子,坐公共汽車——盲人乘坐公共汽車向來可以免票,小馬當然也可以免票。然而,沒有一個司機相信他有殘疾。這一來尷尬了。小馬遇上過一次,剛剛上車,司機就不停地用小喇叭呼籲:乘客們注意了,請自覺補票。小馬一聽到“自覺”兩個字就明白了,司機的話有所指。盯上他了。小馬站在過道里,死死地拽著扶手,不想說什麼。哪一個盲人願意把“我是盲人”掛在嘴邊?吃飽了撐的?小馬不開口,不動。司機有意思了,偏偏就是個執著的人。他端起茶杯,開始喝水,十分悠閒地在那裡等。引擎在空轉,怠速勻和,也在那裡等。等過來等過去,車廂裡怪異了,有了令人冷齒的肅靜。僵持了幾十秒,小馬到底沒能扛住。補票是不可能的,他丟不起那個臉;那就只有下車了。小馬最終還是下了車。引擎轟的一聲,公共汽車把它溫暖的尾氣噴在小馬的腳面上,像看不見的安慰,又像看不見的譏諷。小馬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到了侮辱,極度地憤怒。他卻笑了。他的微笑像一幅刺繡,掛在了臉上,針針線線都連著他臉上的皮。——我這個瞎子還做不成了,大眾不答應。笑歸笑,小馬再也沒有踏上過公共汽車。他學會了拒絕,他拒絕——其實是恐懼——一切與“公共”有關的事物。待在屋子裡挺好。小馬可不想向全世界莊嚴地宣佈:先生們女士們,我是瞎子,我是一個真正的瞎子啊!

不過小馬帥。所有見過小馬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看法,他是個標準的小帥哥。一開始小馬並不相信,生氣了。認定了別人是在挖苦他。可是,這樣說的人越來越多,小馬於是平靜下來了,第一次認可了別人的看法,他是帥的。小馬的眼睛在九歲的那一年就瞎掉了,那時候自己是什麼模樣呢?小馬真的想不起來了。像一個夢。是遙不可及的樣子。小馬其實已經把自己的臉給忘了。很遺憾。現在好了,小馬自己也確認了,他帥。Sh-u-ai-Shuai。一共有三個音節,整個發音的過程是複雜的,卻緊湊,乾脆。去聲。很好聽。

很帥的小馬有一點帥中不足,在脖子上。他的脖子上有一塊麵積驚人的疤痕。那不是車禍的紀念,是他自己留下來的。車禍之後小馬很快就能站立了,眼前卻失去了應有的光明。小馬很急。父親向他保證,沒事,很快就會好的。小馬就此陷入了等待,其實是漫長的治療歷程。父親帶著小馬,可以說馬不停蹄。他們輾轉於北京、上海、廣州、西安、哈爾濱、成都,最遠的一次甚至去了拉薩。他們在城市與城市之間輾轉,在醫院與醫院之間輾轉,年少的小馬一直在路上,他抵達的從來就不是目的地,而是失望。可是,父親卻是熱情洋溢的,他的熱情是至死不渝的。他一次又一次向他的寶貝兒子保證,不要急,會好的,爸爸一定能夠讓你重見光明。小馬尾隨著父親,希望,再希望。心裡頭卻越來越急。他要“看”。他想“看”。該死的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其實是睜開的。他的手就開始撕,他要把眼前的黑暗全撕了。可是,再怎麼努力,他的雙手也不能撕毀眼前的黑暗。他就抓住父親,暴怒了,開始咬。他咬住了父親的手,不松。這是發生在拉薩的事情。可父親突然接到了一個天大的喜訊——在南京,他們漫長旅程的起點,一位眼科醫生從德國回來了,就在南京市第一人民醫院。小馬知道德國,那是一個更加遙遠的地方。小馬的父親把小馬抱起來,大聲地說:“孩子,咱們回南京,這一次一定會好的,我向你保證,會好的!”

“從德國回來的”醫生不再遙遠,他的手已經能夠撫摸小馬的臉龐了。九歲的小馬頓時就有了極其不好的預感。他相信遠方。他從來都不相信“身邊”的人,他從來也不相信“身邊”的事。既然“從德國回來的”手都能夠撫摸他的臉龐,那麼,這隻手就不再遙遠。後來的事實證明了小馬的預感,令人震驚的事情到底發生了,父親把醫生摁在了地上,他動用了他的拳頭。事情就發生在過道的那一頭,離小馬很遠。照理說小馬是不可能聽見的,可是,小馬就是聽見了。他的耳朵創造了一個不可企及的奇蹟,小馬全聽見了。父親和那個醫生一直鬼鬼祟祟的,在說著什麼,父親後來就下跪了。跪下去的父親並沒有打動“從德國回來的”醫生,他撲了上去,一下就把醫生摁在了地上。父親在命令醫生,讓醫生對他的兒子保證,再有一年他的眼睛就好了。醫生拒絕了。小馬聽見醫生清清楚楚地說:“這不可能。”父親就動了拳頭。

九歲的小馬就是在這個時候爆炸的。小馬的爆炸與任何爆炸都不相同,他的爆炸驚人的冷靜。沒有人相信那是一個九歲的孩子所完成的爆炸。他躺在病床上,耳朵的注意力已經挪移出去了。他聽到了隔壁病房裡有人在吃東西,有人在用勺子,有人在用碗。他聽到了勺子與碗清脆的撞擊聲。多麼的悅耳,多麼的悠揚。

小馬扶著牆,過去了。他扶著門框,笑著說:“阿姨,能不能給我吃一口?”

小馬把臉讓過去,小聲地說:“不要你喂,我自己吃。”

阿姨把碗送到了小馬的右手,勺子則塞在了小馬的左手上。小馬接過碗,接過勺,沒有吃。咣噹一聲,他把碗砸在了門框上,手裡卻捏著一塊瓷片。小馬拿起瓷片就往脖子上捅,還割。沒有人能夠想到一個九歲的孩子會有如此駭人的舉動。阿姨嚇傻了,想喊,她的嘴巴張得太大了,反而失去了聲音。小馬的血像彈片,飛出來了。他成功地引爆了,心情無比的輕快。血真燙啊,飛飛揚揚。可小馬畢竟只有九歲,他忘了,這不是大街,也不是公園。這裡是醫院。醫院在第一時間就把小馬救活了,他的脖子上就此留下了一塊駭人的大疤。疤還和小馬一起長,小馬越長越高,疤痕則越長越寬,越長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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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馬接過碗,接過勺,沒有吃。咣噹一聲,他把碗砸在了門框上,手裡卻捏一塊瓷片。小馬拿起瓷片就往脖子上捅,還割。

也許是太過驚心觸目的緣故,不少散客一躺下來就能看到小馬脖子上的疤。他們很好奇。想問。不方便,就繞著彎子做語言上的鋪墊。小馬是一個很悶的人,幾乎不說話。碰到這樣的時候小馬反而把話挑明瞭,不挑明瞭反而要說更多的話。“你想知道這塊疤吧?”小馬說。客人只好慚愧地說:“是。”小馬就拖聲拖氣地解釋說:“眼睛看不見了嘛,看不見就著急了嘛,急到後來就不想活了嘛。我自己弄的。”

“噢——”客人不放心了,“現在呢?”

“現在?現在不著急了。現在還著什麼急呢?”小馬的這句話是微笑著說的。他的語氣是安寧的,平和的。說完了,小馬就再也不說什麼了。

既然小馬不喜歡開口,王大夫在推拿中心就儘可能避免和他說話。不過,回到宿舍,王大夫對小馬還是保持了足夠的禮貌。睡覺之前一般要和小馬說上幾句。話不多,都是短句,有時候只有幾個字。也就是三四個回合。每一次都是王大夫首先把話題挑起來。不能小看了這幾句話,要想融洽上下鋪的關係,這些就都是必需的。從年齡上說,王大夫比小馬大很多,他犯不著的。但是,王大夫堅持下來了。他這樣做有他的理由。王大夫是盲人,先天的,小馬也是盲人,卻是後天的。同樣是盲人,先天的和後天的有區別,這裡頭的區別也許是天和地的區別。不把這裡頭的區別弄清楚,你在江湖上肯定就沒法混。

就說沉默。在公眾面前,盲人大多都沉默。可沉默有多種多樣。在先天的盲人這一頭,他們的沉默與生俱來,如此這般罷了。後天的盲人不一樣了,他們經歷過兩個世界。這兩個世界的連結處有一個特殊的區域,也就是煉獄。並不是每一個後天的盲人都可以從煉獄當中穿越過去的。在煉獄的入口處,後天的盲人必須經歷一次內心的大混亂、大崩潰。它是狂躁的、暴戾的、摧枯拉朽的和翻江倒海的,直至一片廢墟。在記憶的深處,他並沒有失去他原先的世界,他失去的只是他與這個世界的關係。因為關係的缺失,世界一下子變深了,變硬了,變遠了,關鍵是,變得詭秘莫測,也許還變得防不勝防。為了應付,後天性的盲人必須要做一件事,殺人。他必須把自己殺死。這殺人不是用刀,不是用槍,是用火。必須在熊熊烈火中翻騰。他必須聞到自身烤肉的氣味。什麼叫鳳凰涅槃?鳳凰涅槃就是你得先用火把自己燒死。

光燒死是不夠的。這裡頭有一個更大的考驗,那就是重塑自我。他需要鋼鐵一樣的堅韌和石頭一樣的耐心。他需要時間。他是雕塑家。他不是藝術大師。他的工序是混亂的,這裡一鑿,那裡一斧。當他再生的時候,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是誰。他是一尊陌生的雕塑。通常,這尊雕塑離他最初的願望會相距十萬八千里。他不愛他自己。他就沉默了。

後天盲人的沉默才更像沉默。彷彿沒有內容,其實容納了太多的呼天搶地和艱苦卓絕。他的沉默是矯枉過正的。他的寂靜是矯枉過正的。他的澹定也是矯枉過正的。他必須矯枉過正,並使矯枉過正上升到信仰的高度。在信仰的指引下,現在的“我”成了上帝,而過去的“我”只能是魔鬼。可魔鬼依然在體內,他只能時刻保持著高度的警覺與警惕:過去的“我”是三千年前的業障,是一條微笑並含英咀華的蛇。蛇是多麼的生動啊,它妖嬈,通身洋溢著蠱惑的力量,稍有不甚就可以讓你萬劫不復。在兩個“我”之間,後天的盲人極不穩定。他易怒。他要剋制他的易怒。

從這個意義上說,後天的盲人沒有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在涅槃之後,他直接抵達了滄桑。他稚氣未脫的表情全是炎涼的內容,那是活著的全部隱秘。他透徹,懷揣著沒有來路的世故。他的肉體上沒有瞳孔,因為他的肉體本身就是一直漆黑的瞳孔——裝滿了所有的人,唯獨沒有他自己。這瞳孔時而虎視眈眈,時而又溫和纏綿。它懂得隔岸觀火、將信將疑和若即若離。離地三尺有神靈。

小馬的沉默裡有雕塑一般的肅穆。那不是本色,也不是本能,那是一種爐火純青的技能。只要沒有特殊的情況,他可以幾個小時、幾個星期、幾個月甚至幾年保持這種肅穆。對他來說,生活就是控制並延續一種重複。

但生活究竟不可能重複。它不是流水線。任何人也無法使生活變成一座壓模機,像生產肥皂或拖鞋那樣,生產出一個又一個等邊的、等質的、等重的日子。生活自有生活的加減法,今天多一點,明天少一點,後天又多一點。這加上的一點點和減去的一點點才是生活的本來面目,它讓生活變得有趣、可愛,也讓生活變得不可捉摸。

小馬的生活裡有了加法。日子過得好好的,王大夫加進來了,小孔也加進來了。

小孔第一次來到小馬的宿舍已經是深夜的一點多鐘了。推拿師一般要工作到夜間的十二點鐘,十二點鐘一刻左右,他們“回家”了。一般來說,推拿師們是不說“下班”的,他們直接把下班說成“回家”。一口氣幹了十四五個小時的體力活,突然輕鬆下來,身子骨就有點犯賤,隨便往哪裡一靠都像是“回家”。回到家,他們不會立即就洗、馬上就睡,總要安安靜靜地坐上一會兒,那是非常享受的。畢竟是集體生活,不可能總安靜,熱鬧的時候也有。冷不丁有誰來了興致,那就吃點東西。吃著吃著,高興了,就開始扯皮,扯淡。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在“家裡”頭聊天實在是舒服,沒有任何主題,他們就東拉西扯。他們聊冰淇淋,聊地鐵一號線,聊迪斯尼、銀行利息、各自的老同學、汽車、中國足球、客人們留下來的“段子”、房地產、羊肉串、電影明星、股票、中東問題、白日夢、日本大選、耐克運動鞋、春節晚會、莎士比亞、包二奶、奧運會、腳氣病、烤饅頭與麵包的區別、NBA、戀愛、艾滋病、慈善。逮著什麼聊什麼。聊得好好的,爭起來了,一不小心還傷了和氣。傷了和氣也不要緊,修補一下又回來了。當然,有時候,為了更好地聊,男生和女生之間的串門就不可避免了。這一來聊天就要升級了,往往會起鬨。他們的起鬨往往還伴隨著嗑瓜子的聲音,收音機的聲音——股市行情、評書、體育新聞、點播、心理諮詢、廣告。當然,再怎麼串,規矩是有的。一般來說,上半場在女生的宿舍,到了下半場,場子就擺到男生的這一邊來。女生在臨睡之前總有一些複雜的工序,是上床之前必要的鋪墊。女生總是有諸多不便之處的。哪裡能像“臭男人”,臭襪子還沒脫就打上呼嚕了。

深夜一點多鐘,小孔終於來到了王大夫的宿舍。一進門徐泰來就喊了小孔一聲“嫂子”。這個稱呼有點怪。其實說起來也不怪,王大夫來的日子並不長,可有人已經開始叫王大夫“大哥”了。王大夫就這樣,一見面就知道是特別老實的那一類。厚道,強壯,勤快,卻嘴笨。是可以吃虧、能夠受氣的那一路。腦子又不活絡,說話慢騰騰的,還有軟綿綿的笑容襯在後頭——這些都是“大哥”的特徵。他都當上“大哥”,小孔不是“嫂子”又是什麼?

徐泰來並不喜歡笑鬧,平日裡挺本分的一個人。就是這樣一個本分的人,硬是笨嘴笨舌地把小孔叫做了“嫂子”,效果出來了。一個未婚的女子被人叫做“嫂子”,怎麼說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是水深的樣子。是心照不宣的樣子。好玩了。有了諧謔的意思。大夥兒頓時就哄了起來,一起“嫂子”長,“嫂子”短。小孔沒有料到這一出,愣住了。她剛剛洗過澡,特地把自己簡單地拾掇了一下,一進門居然就成了“嫂子”了。小孔就是不知道怎樣才好。

小孔在雜亂的人聲裡聽到鋼絲床的聲音,“咯吱”一聲。知道了,是王大夫在給她挪座位。小孔循聲走過去,當然沒法坐到王大夫的上鋪上去,只能一屁股坐在小馬的下鋪上。是正中央。小孔有數得很,她的左側是王大夫,右一側只能是小馬了。小孔還沒有來得及和小馬打招呼,張一光已經來到了她的跟前,張一光的審判就已經開始了。

張一光來自賈汪煤礦,做過十六年的礦工,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是“家”裡頭特別熱鬧的一個人。張一光在推拿中心其實是有些不協調的。首先是因為年紀。出來討生活的盲人大多都年輕,平均下來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張一光卻已經“奔四”,顯然是老了。說張一光在推拿中心不協調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他的老,還有這樣的一層意思:張一光不能算作“盲人”。三十五歲之前,這傢伙一直都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也許還是一雙虎視眈眈的眼睛。三十五歲之後,他的眼睛再也不能炯炯有神和虎視眈眈了,一場瓦斯爆炸把他的兩隻瞳孔徹底留在了井下。眼睛壞了,怎麼辦呢?張一光半路出家,做起了推拿。和其他的推拿師比較起來,張一光沒有“出生”,人又粗,哪裡能吃推拿這碗飯?可張一光有張一光的殺手鐧,力量出奇的大,還不惜力氣,客人一上手就“呼哧呼哧”地用蠻,幾乎能從客人的身上採出煤炭來。有一路的客人特別地喜歡他。沙復明看中了他的這一點,把他收下了。生意還就是不錯。不過張一光年紀再大也沒有人喊他大哥。他是為長不尊的。一點做老大的樣子都沒有。他最大的特點就是“過火”,很少能做出恰如其分的事情來。就說和人相處吧,好起來真好,熱情得沒數,恨不能把心肝掏出來下酒;狠起來又真狠,也沒數,一翻臉就上手。他在盲人堆裡其實是沒有真正的朋友的。

張一光撐著床框,站起來了,首先宣佈了“這個家”的規矩——所有新來的人都必須在這裡接受審訊,要不然就不再是“一家子”。“嫂子”也不能例外。小孔當然知道這是玩笑,卻多多少少有些緊張。張一光這傢伙結過婚哪,都有兩個孩子了,他在拷問的“業務”上一定是很“專業”的。小孔的擔心很正確。果然,張一光一上來就把審問的內容集中到“大哥”和“嫂子”的“關係”上來了,偏偏又沒有赤裸裸,而是拐著特別有意思的彎,以一種無比素淨的方法把“特殊”的內容都概括進去,誘導你去聯想,一聯想就不妙了,叫你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先活動活動腦筋,來一個智力測驗,猜謎。”張一光說,“說,哥哥和嫂子光著身子擁抱,打一成語,哪四個字?”

哪四個字呢?哥哥和嫂子光著身子擁抱,可乾的事情可以說上一輩子,四個字哪裡能概括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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