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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在哀求她的父親鬆手。但這個父親鐵了心,他由不得自己了,他都不知道,他的那隻手此刻是上帝之手,從天而降,負責把一個渴望拔地而起的女孩從人群中甄別出來。

“鬆了!”劉奮成撲上來了。除了劉奮成,還能有誰呢?他嗡聲嗡氣地吼著。人高馬大的少年,一點都不比這個正在扮演著上帝的父親弱,他很容易就掰開了那隻上帝之手。

終於站穩了腳跟,王桐拼命擠出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

父親去了哪裡?他不在家,彷彿真的被一個高明的魔術師從這個世界上變得無影無蹤了。

王桐覺得自己就是這個魔術師——只消像一個陌生人般和自己的父親擦肩而過,只消讓父親伸過來的手擱淺在空氣中,他就會消失掉,輕而易舉地彌散在大白天的空氣裡。

她頂著火辣辣的頭皮往保安公司走。保安公司離家不遠,經理很年輕,聲如洪鐘:“老王?剛被辭了。他也太自由散漫啦,無組織,無紀律,昨天跑來要求調到槐樹路中學,今天又跑來說不幹了,他以為他是誰?自由門神嗎……”王桐回過神往外走,又被這個經理聲如洪鐘地喊住:“你把這個帶走,告訴你爸,以後不要再送這種東西。”

那是牆角邊放在紅色塑膠袋裡的一小袋蘋果。

拎著這袋蘋果,她重新走到了大街上。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市面成了巨大的泥塘,汽車開過去濺起髒水,讓人躲之不及。於是就不躲了。她不時用一隻手揉揉眼睛——已經被濺了一身的汙泥,她不想讓人還看到她邊走邊哭的狼狽相。那天,就這樣一隻手揉著眼睛,一隻手拎著一袋蘋果,整整一個下午,王桐都漫無目的地走在泥濘的大街上。她隱約相信,父親會從人群中自己走出來,走向她,伸手撫摸她火辣辣的頭頂。她真的這麼期待著,近乎一種信仰,有幾次,不免錯把迎面而來的中年男人當成了自己的父親,只要那人夠瘦、夠萎靡不振。

天陰沉沉的,空氣很悶,還溼乎乎的,像是被一層無形的玻璃罩了起來。她感覺世界就是一口汙水漫卷的、缺乏氧氣的巨型魚缸,而她,是一條拖泥帶水掙扎著漂流的魚。

傍晚時候,經過一座過街天橋。天橋的臺階上坐著一位測字的老頭,穿著對襟的布褂,戴著圓陀陀的墨鏡。她決定讓他給自己也測一個字,摸出十塊錢放在老頭面前鋪著的報紙上。老頭的臉揚到天上。“女娃兒,測什麼字呢?寫在我手心上吧!”捧起那隻佈滿牛皮癬一樣老年斑的大手,她在上面一筆一畫地寫了一個“明”字。老頭把手縮回去,那個“明”字被他攥在了手心。

“事來寬,心不安,疑慮久,始安然。”他像是在唱戲。

“我聽不懂。”她如實說,提起腳,輪換著將穿著帆布球鞋的雙腳在校褲闊大的褲管上擦著。

“日月為明,昨天是明,今天是明,明天自然也是明,只要有太陽,有月亮,就是明咯。女娃兒,昨天就是今天,今天就是明天喲。”聽上去像是繞口令。

“你是說所有的日子都是一樣的嗎?”

“這個女娃兒,還真是個女娃兒喲。”

她聽得暈頭暈腦。是啊是啊,不是女娃兒還會是男娃兒嗎?付了十塊錢,她的問題似乎解決了,又似乎加重了,就像天上厚墩墩的烏雲,被夕陽刺出條縫,可還是沒有被徹底撕開。只有頂著這塊雲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上路了。

恍恍惚惚地走,走到飢腸轆轆,直到被人攔住。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王桐幾乎認不出眼前的劉奮成。他戴著一頂滑稽的廚師帽,繫著一塊髒兮兮的圍裙,站在一股臭哄哄的,卻又催人食慾的香味中,一把拽住了她。像是漂流到了那口巨型魚缸的盡頭,她被一道無形的黑暗玻璃阻擋在了意識的邊界。劉奮成急驟地跟她說著些什麼。她感覺劉奮成應該是在向她示愛,向她說明他有多麼擔心,但她卻只能這樣無動於衷地回答他:“喂,給我弄點吃的來,我都快要餓死了。”

這巨型魚缸的盡頭,是一條熱氣騰騰的夜市,它有種刀耕火種的遠古之感,摩肩接踵的食客猶如過江之鯽。劉奮成的身後是一排煙火蒸騰的小吃攤,每一個攤位上的食品看上去都既新鮮又粗魯,散發出茹毛飲血的原始誘惑,神奇的是,其中竟然有一個攤位是屬於他們家的。煙火瀰漫,這是上帝為王桐預備的一場盛宴。上帝畢竟是上帝,他懲罰人,可從不拋棄人。

“爸,給我同學來碗餛飩!”劉奮成對著攤子前一位正在忙碌的中年人大吼。他只能吼,否則聲音勢必會被淹沒在嘈雜的市聲裡。大家都在吼,客人在吼,攤主在吼,交易得誇張而又熱烈,吃一碗麵條都像是一個令人心潮澎湃的事件。

“爸?”王桐覺得有哪兒不對,小聲地嘀咕,“那個,你爸不是教授嗎?我好像聽你說過。”

劉奮成一定是豎著耳朵在捕捉她的話,他居然聽到了,隨即抿起嘴,對她瞪大了眼睛。這可能是個忐忑的鬼臉,也可能是張坦率的表情。他重重地吸了口氣,似乎要讓瀰漫著的油煙灌滿他的肺葉,似乎王桐嘀咕出的那句話有一股特殊的怪味。

“騙人的,我爸就是個夜市擺餛飩攤兒的。”

——時隔多年,王桐都覺得這句話宛如一個有力的打撈,將她從身陷一口巨型魚缸的絕望中挽救了出來,於是,那些“過不下去了”的日子,喑啞、負疚的青春,都因此獲得了赦免,全部被仁慈地分攤和包涵了。

喧囂的夜市日後成為了王桐最愛和劉奮成去的地方。那裡沒有憔悴的謊言,有的只是既臭且香的人間煙火,它是一塊沃土,滋養出塵世的愛情,每一次光顧,它都能令在白天矯飾著生活的他們重整旗鼓,有勇氣不是那麼氣餒地繼續去面對一個又一個需要圓謊的明天。

失業的父親後來也擺了一個小吃攤兒,本錢是王桐出的,就是母親出走時留給她的那筆錢。

接著王桐和劉奮成都考上了不錯的大學。

畢業三年後他們結了婚。

五年後,兩個人有了自己的兒子。

劉奮成成了上市公司的高管,王桐成了政府部門的公務員。看起來,似乎可以不用再依靠謊言來給心靈披上鎧甲了。但他也漸漸不會再卸去她肩上的書包替她背上了,她呢,大約也不太可能再會為他流出的黏稠的血而動容。

如今,她三十六歲了,離婚不到一週,曾經的家卻已經煥然一新。

魚缸,跑步機,機械鍵盤……

王桐想,劉奮成是故意這麼做給她看的嗎?——就像當年,大家都需要虛張聲勢,否則好像就無法敷衍艱難的青春;抑或,這不過又是一次新的虛張聲勢?因為既臭且香的人間日子終於也在那口巨型魚缸中熬到了頭,讓人飽嘗碰壁的滋味,於是,不得不用新的假象來矇蔽什麼,鼓舞什麼,好讓自己不那麼洩氣。

需要的檔案全都複製下來了,王桐拔掉隨身碟,將它們在電腦上一一刪除,讓自己最後的一絲痕跡也徹底消失在這個虛擬的空間裡。關機的一刻,她有些眷戀地凝視電腦上的屏保照片。照片上,她和劉奮成那兩張被夜市燈火映照著的臉,像兩碗熱氣騰騰的、倒滿了紅油的餛飩。

她起身走向陽臺上的跑步機,在上面走了兩步。她並沒有開啟電源,不過像是給這臺機器打上一個已經被自己檢閱過的標記而已。

出門時她不由得又打量了一番玄關上的魚缸。

透明的玻璃,清潔的水,塑膠的荷花,缸底指甲蓋大小的、用以營造氛圍的貝殼和瓷做的小鴨子。她不禁要驚歎劉奮成這些自己從前毫無所知的情趣與耐心,也由衷地喟嘆這魚缸對於世界那一廂情願的模擬和複製。它不過是那真實世界的泡影——這不免讓人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下午,自己走在大街上那猶如漂流在一口巨型魚缸中的感受——它是假的,卻假得如此天經地義和漂亮,流瀉著對於世界滿懷正面憧憬之時那種無可指責的天真,它是對於不美好的抗議和躲避,是一顆竭力在撒著謊的悲傷而無辜的心。它並沒有忠於那真實的摹本,它在撒謊,卻創造性地說出了動人的謊言。

旁邊有一小罐魚食,她捏起一小撮投放進去。她聽到了五條魚爭食發出的唼喋。

王桐把一串鑰匙留在了魚缸邊,這也是和劉奮成在電話裡溝通好的——週五,她將拷走電腦裡的檔案,留下家裡的鑰匙。

2016年8月19日凌晨

丙申巧月十七

香榭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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