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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阿姨和姐姐、妹妹們,謝謝你們今天還能趕過來繼續聽我的陪護經歷。我接著昨天黃昏所說的地方講吓去。

我變成蕭夫人六個月零十三天之後,蕭伯伯的身體就出了大事。我記得很清,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惡兆的日子。陽光很早就探過窗戶照到了承才的身上,幾隻鳥在樓前的樹上叫得異常響亮,這使得承才醒得比往日都早。我聽見他的叫聲,忙從廚房裡趕過來給他穿好衣服放進了童車裡,把童車拉到廚房門口,將兩件玩具塞到他手上,讓他邊看著我做飯邊玩耍。蕭伯伯洗漱完走過來,把承才坐的童車拉到他的臥室裡哄他,不知蕭伯伯用了什麼辦法逗他,反正我在廚房裡都能聽見承才在“咯咯”地笑,這使得我的心情也頓時大好,邊做飯邊少有地哼起了南陽老家的鄉村小調。我當時一點兒也不知道,一場大禍就要在這個晴朗美好的日子裡發生。

吃過早飯,我像往常一樣,帶上盛了淡茶水的水杯和承才的奶瓶,推著童車跟在蕭伯伯的身後向萬壽公園裡走。我從背後觀察,蕭伯伯拄杖走路的姿勢與往日並無異常——我在衛校學護理課時,老師曾講過,最好留心觀察你所護理的老人的走路姿勢。如果你發現他的走路姿勢突然出現異常,那你就要小心了,那很可能是大病要來之前的反應。既然沒有發現蕭伯伯的走路姿勢有問題,那就說明一切正常。只要蕭伯伯的身體正常,承才又能吃能睡,我的心裡就感到輕鬆。鼻子不靈敏的我,那會兒一點也沒聞到災難這隻野獸身上所帶有的那股怪味,其實它此時已經在朝我們身邊飛快地逼近,距離只有兩百多步遠了。

又走了兩百多步,我們來到了公園門口,剛好,碰上了幾位經常在公園鍛鍊的大爺。蕭伯伯與他們都認識,最早蕭伯伯與他們並不說話,後來時間長了,在公園裡不斷地碰面,就熟了,見面便打個招呼,互相問候一聲。這天早晨,是蕭伯伯先向他們打招呼的,我聽見蕭伯伯說:老夥計們好呀!那幾個老人多是應了一聲:好啊,老蕭。只有一個胖子伯伯笑道:你老蕭最好呀!不僅有豔福娶了嬌妻,又老來添子,誰也沒有你好呀!我聞言很是尷尬,急忙推了童車越過蕭伯伯頭前走了。由蕭伯伯身邊過時,瞥見蕭伯伯的臉色也一下子冷了。但那胖伯伯見我走過,並沒有停下話頭來,而是壓低了聲音用我能聽見的調門兒繼續同蕭伯伯開著玩笑:這麼年輕的妻子,肯定很盡興吧?能不能給我們講講是啥樣味道?

你混蛋!

我聽見了蕭伯伯的一聲低吼,扭頭看時,只見那胖伯伯仍在笑著說:甭生氣呀!你嚐了鮮嫩的味道,讓老弟兄們也分享一下嘛!

蕭伯伯猛地舉起了手中的柺杖,那模樣像是要朝胖伯伯砸過去,胖伯伯也嚇得朝後退了兩步,但這時卻見蕭伯伯軟軟地向地上倒去。

陪護的常識使我驚覺不好,我鬆了童車急忙向蕭伯伯跑過去。但還是晚了,蕭伯伯已經仰面倒在了地上。腦出血!我幾乎是即刻就做出了判斷。我一邊去扶蕭伯伯,一邊去摸手機;沒摸到,才想起手機放在童車後邊的手袋裡,於是帶了哭音喊:哪位有手機,趕緊幫我打120!

那天我滿臉驚駭地抱著承才坐在救護車上,簡要地向急救醫生講了蕭伯伯的發病經過,急救醫生判斷道:老人是因情緒驟然激動引發腦部原本堵塞變脆的血管破裂,現在就看他的出血量是大是小了……

救護車鳴著尖利的笛聲向醫院飛奔著,我望著緊閉雙眼、毫無知覺的蕭伯伯,在心裡狠狠地罵著自己:這件事說到底還是怨你,若沒有你為了落戶口而與蕭伯伯結婚,就不可能有那位胖伯伯對他的挖苦;倘沒有那挖苦,蕭伯伯就不可能在今天腦出血。你是一顆災星,就是你給蕭伯伯帶來了厄運!因為我一隻手緊按著蕭伯伯的脈搏,另一隻手緊摟著承才,承才在我的懷裡坐得肯定很不舒服,但他竟然沒哭,只是睜大著眼睛驚惶地看著醫護人員的舉動。小小的他,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那天就近抵達的醫院不是我們平日就診的那一家,負責搶救的醫生告訴我,需要立即做開顱手術。我說:行!醫生說:這種手術的費用較高。我答:不管多高都要做!醫生問我的身份,我理直氣壯地答:是病人的妻子!我在手術單上籤了字,答應手術一做完就回家取錢。

手術做了近七個小時。在這近七個小時裡,我的心像被鐵鉤子勾住那樣難受。我焦急地看著手錶上的指標移動,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禱告:願神靈們保佑我的蕭伯伯……

承才在這近七個小時裡只吃了一塊蛋糕,喝了一次奶,要在往日,肯定會鬧個不停,但在這期間,他一聲沒哭,只是不安地來回看我的臉。不知是我的臉色嚇住了他,還是他以兒童的靈敏直覺感受到他蕭爺爺的生命危在旦夕。

喇叭裡終於傳來了手術室的通知:蕭成杉的手術結束。

我抱著承才一步兩個臺階地爬上了樓梯,來到了運送術後病人的電梯門口。

手術還算順利,蕭伯伯活著。但術後的蕭伯伯遲遲沒能醒過來。

蕭伯伯躺在ICU病房裡,我回家取錢,幸虧馨馨姐當初給我留下了那些護理費,使我能把這場手術應付過去。

蕭伯伯在ICU病房裡昏迷時,我找到主治醫生懇求,要他無論如何也要把病人救醒。醫生說:我們會盡最大努力,但你必須明白,救醒他可能花費很大。我答:再大,也要救醒他!

這個災難是我帶給他的,我得拼力挽回。

ICU特護病房不允許家屬進去,我只能站在玻璃房門外邊遠遠地看著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的蕭伯伯。那些天我幾乎沒離開走廊,承才就抱在我的懷裡,他會和我一樣默默地看著他蕭爺爺的病床。他雖然小,分明懂得這是非常時刻,所以他一直不哭不鬧。

馨馨姐留給我的錢在飛快地減少,我已經開始在想萬一錢用完怎麼籌錢的事了,實在不行,只有向爹孃他們張口借了。爹和娘對我這麼久沒回家已經很不高興,如果再向他們借錢,他們肯定會既意外又生氣,因為我知道家裡在經濟上是多麼拮据。但我想,為了救蕭伯伯,也只有厚著臉皮求救了,不然我還能去求誰?

所幸蕭伯伯在昏迷21天之後,清醒了過來。當我和醫院裡的護士一起把蕭伯伯轉送普通病房時,我高興得眼淚都流到了下巴上。躺在病床上的蕭伯伯當時看著我,臉上露出了一點點驚詫,就好像剛睡醒了一覺似的問:我怎麼了?睡過頭了嗎?……

我一邊擦淚一邊向他連連點頭。

這之後就是護理他,讓他儘快完全康復。當時我沒錢請護工,再說,把蕭伯伯交給護工我也不放心。我就帶著承才住在醫院裡,晚上租一個靠椅睡在蕭伯伯的病床邊,讓承才睡在童床上,我一個人照顧他們一老一小兩個人。那段日子是我當陪護以來最累的時候,但我願意。蕭伯伯是因為我得病的,我一定要讓他重獲健康。蕭伯伯當時雖然醒了,但身子和四肢尚不能動,我給他喂藥、喂水、餵飯;我給他按摩手臂、雙腿和身子,我給他擦臉、擦手、擦身。在我給他擦身的時候,他只願意讓我擦他的四肢和上身,不准我給他擦下身。我問他為什麼,他臉漲紅著一聲不吭,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便告訴他:長時間不擦洗,會得褥瘡的,你在特護病房昏迷時,是護士們給你擦的,現在你把我看成護士不就行了?我實際上就是陪在你身邊的護士呀!但他依舊用手捂住襠部不讓我擦,沒辦法,我把嘴對住他的耳朵小聲說:你的下身再不擦肯定是會潰爛的;一旦潰爛,就得讓更多的醫護人員看那兒,我在法律上是你的妻子,讓妻子替你擦擦下身是完全可以的,符合道德和法律!他這才慢慢地鬆開了手。那個病房住了三個人,我知道他不好意思,擦他下身的時候,我都是頭頂一個大布單子,把我和他的身子用布單子罩起來,不讓別人看見。頭一次給他擦完,他滿臉難受地皺著眉頭,我以為是弄疼了他,輕聲問:是疼嗎?他搖了搖頭,艱難地說:太醜了!我一時沒聽明白,又問他:什麼東西醜?他閉上眼睛,滿臉痛苦地說:男人的襠裡,越老越醜呀……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嫌他的陰毛變白、陰莖和睪丸縮小,變得太難看了。我的蕭伯伯呀,這個時候你還在乎這個,你的自尊心可真是太強了……

轉到普通病房最初兩天,他不准我幫助他大小便,每次他想小便、大便的時候,他都喊鄰床病人僱的一個男護工幫忙,而且答應每幫忙一次給那位護工十元錢。我輕聲對他說:你這是何苦?不說我是你的妻子,單說我的陪護身份,這事也該我來做呀!你何必要再花錢找別人呢?把那每次的十元錢給我不行嗎?他含了眼淚說:我從來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連大小便都要你來幫助,太髒,太難堪了。我在你面前,再也沒有尊嚴了……聽他這樣說,我也心酸無比,在他耳邊輕聲道:人老了都有這一天,今天是你,將來我也會是這樣哩。你不把我看成你的妻子,就看成你的女兒吧……從這天之後,他才讓我幫助他大小便,但每次,他都像受刑一樣地閉著眼睛。

同病房裡另外兩個病人的親屬看見我全心護理著蕭伯伯,先以為我是他女兒,弄明白我是他的妻子後,都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其中有一個病人的姐姐還把我拉到病房門外,悄聲說:你那麼認真幹什麼?像你們這種老夫少妻,一般當妻子的都是盼著老丈夫早點兒死,他早死你不就早得家產嗎!我聽了這話很不高興,對她說:你今天說這話,我原諒你,因為我們才相識,你也可能是好意;但我告訴你,我不希望再聽到第二次!她聞言,很尷尬地低頭走了。

有一天早飯後,我給蕭伯伯全身擦洗乾淨,見他精神狀態也好,就說:你終於轉危為安了,咱們拍個合影,留個紀念吧。說著把手機遞給了鄰床的一個護工,讓他幫助拍照。不料蕭伯伯厲聲反對:不照!不照!我有些詫異,輕聲問他:為何不照?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低聲道:頭髮已經稀得太難看了,我不想照個禿頭照片留下來。我一聽他這樣說,就趕忙收起了手機。原來蕭伯伯還如此在意他的形象!我想起剛來蕭家當陪護時,蕭伯伯染過的頭髮還很密實,梳出來的髮型還有模有樣。未料幾年過去,他的髮際線飛快上移,頭髮也越來越少,加上這次手術、用藥的折騰,他裸露出的頭皮真的是越來越多,而且開顱術還在他的頭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唉,他既然在乎這個,我太想把我厚實的頭髮分給他一些了。

我學的是護理專業,對腦出血這種病的治療知道得並不多。原以為病人救醒過來就會慢慢回覆到原狀,徹底康復,後來才曉得,這種病大多會落下後遺症。轉到普通病房後,蕭伯伯總說他的右手、右臂和右腿有些用不上勁,我以為是他躺在特護病房久了,功能有些退化,便抓緊給他按摩;但不論怎麼按摩,都效果不佳。我去問他的主治醫生這是怎麼回事,醫生說:我們在給他腦部做手術時發現,除了出血的血管之外,鄰近的血管大都已經堵了,我們將能處理的處理了,不便處理的只好留下。這片區域是支配右半邊軀體的,加上術後常有的後遺症,估計他的右臂和右腿會逐漸失去功能,也就是說,他會偏癱。

我的天!我被嚇呆在那兒,半晌沒有說話。

怎麼會是這樣?

聽到醫生這番話的當晚,我給蕭伯伯喂完藥和飯之後,把承才託付給鄰床的男陪護仇大犁暫時照看,然後一個人跑到病房外邊,呆呆站著去想偏癱的事,一想到好強的蕭伯伯將從此成為一個偏癱患者,我忍不住捂臉哭了起來。我哭,當然首先是為蕭伯伯哭,覺得他這種剛強要面子的人,命卻太苦了,先是妻子去世,然後女兒離開,留下他一個人,還要讓他得這種偏癱病,命運對他太不公了!同時我也是在為自己哭,蕭伯伯給了我一個家,讓我和孩子有了落腳的地方,原想著好好過幾年安穩日子,未料到轉眼之間禍事就來了,今後有偏癱在床的蕭伯伯和啥事也不懂的承才,我一個人,可怎麼應付得過來呀?!

哭了一陣,我擦擦眼淚,洗洗臉,又強帶笑容回到了病房。我不能讓蕭伯伯看到我在傷心,我現在是他的主心骨,他看見我傷心,必會以為自己的病又要加重;我不能讓承才看見我在流淚,他雖然小,可已學會察看我的臉色,一當我臉露不快時,他就會滿眼驚惶,我不能讓他受到驚嚇,使孩子失去安全感。

我要把一切都扛起來。

好在這時蕭伯伯所在的法院領導知道他得病了,不停地來看他。我也是在這時才清楚,以蕭伯伯的資歷,他在這所醫院裡的所有治療和住院費用都是可以報銷的。法院裡的人把我原先所付的錢又都退給了我,這讓我暫時在經濟上沒有了後顧之憂。

我悄悄去街上為蕭伯伯買了一個輪椅,蕭伯伯出院時需要這個。但我不敢立刻把輪椅推到病房裡,以蕭伯伯的脾性,他很難一下子接受它。

我希望由醫生來告訴他這個結果。

出院的時刻到了。蕭伯伯果然很不高興地問醫生:我這右邊的手臂和腿都還沒有好,還總是發軟使不上勁,怎麼就讓我出院了?醫生答:蕭先生,依你的年齡,腦出血能恢復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大大超出了我們原先的預想。這是一種非常好的結果,至於右臂和右腿的功能,醫學暫時還無能為力。你回家以後,記住在器械的幫助下堅持鍛鍊,爭取使功能得到一些恢復;但你要有思想準備,想完全恢復到患病之前的樣子已不可能,畢竟,你不是中年人了。

蕭伯伯先是怔怔地看著醫生,隨後轉向我,眼裡充滿了震驚和無助,我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手背,想用這個動作給他安慰。我感覺到他的手在發抖,自從他被救醒之後,他和我一樣,以為他還能像過去一樣走出醫院。我們都不知道,事情已經朝向另一個軌道發展了。

待蕭伯伯慢慢平靜下來,我才出門去把輪椅推了進來。

蕭伯伯看見那個輪椅,眼淚流了出來。

我想親自把蕭伯伯抱到輪椅上,可試了兩回,都沒能抱動。鄰床的男護工仇大犁見狀走過來,幫我把蕭伯伯抱到了輪椅上。仇大犁問:到家後你怎麼辦?你能把他再抱到床上?這樣吧,剛好該我出去吃飯歇息一會兒,趁這當兒,我送你們回家吧。我想想也是,到了家我也抱不動蕭伯伯呀,就說:你送我們到家,我給你20塊錢的酬勞吧。仇大犁笑笑:別動不動就說錢,誰還沒有一點兒難處?我從那一刻開始意識到,從此後我得練習我的臂力,爭取能儘快抱得動蕭伯伯。

那天,仇大犁推著蕭伯伯所坐的輪椅;我推著承才坐的童車,揹著蕭伯伯住院時的一應用品,向家裡走著,模樣很像是一支逃難隊伍……

蕭伯伯這次出院回到家,對於我來說,是又一段過去沒經歷過的生活的開始。

每天早上,我早早起床做飯。早飯做好之後,去幫助蕭伯伯起床。他因為右半邊身子癱瘓,自己穿衣非常困難。我得先幫他把睡衣脫掉,換上內衣,穿上外衣,然後拼盡全身力氣把他抱到輪椅裡,推他去衛生間裡幫他洗漱;他慢慢學會了用左手刷牙和洗臉。待蕭伯伯洗漱完畢,我再去喊承才起床,給承才穿好衣服、洗完臉抱到童車裡,之後準備吃早飯。把蕭伯伯的輪椅和承才的童車都推到飯桌前,端來飯菜,我開始給他們兩個人喂著吃。右手用一個勺喂蕭伯伯一口,左手再用另一個勺子喂承才一口,看著他們兩個人在我的照料下一口一口地吃著飯,我的心裡很安恬。在北京,這一老一少是我最親的人,蕭伯伯給了我一個家,承才讓我做了母親。一想到這一老一少離不開我,需要我,我就覺得我活在這世上還有意義。我此時對生活已沒有更高的希望和追求,我感到這樣活著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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