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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的雪

三臺滿載雷達器材和燃煤的“越野30”,在春節前的一個陰冷的早晨,駛進了茫茫草原。

天灰灰的一片,貼著地皮的白毛風,颳得地上的雪打著旋向前跑去。一口氣跑了兩個多小時,水溫表的指標還在四十度上停著。車窗凍得咯咯直響,彷彿一碰就要碎裂一樣。第一臺車停住了,李嘉強從車門探出頭,朝張達木喊道:“朝哪個方向走?”“直著走。”張達木推開車門,揮著手說。李嘉強沒好氣地一摔車門,罵了一句:“媽的,這趟熊差可真會趕時候!大春節的,別凍死在草甸子上……”車門的那聲響就像引爆了一顆手榴彈,沒掛擋就把油門一轟到底,似乎要透過排氣管把滿腹的牢騷排出去。

其實,李嘉強發脾氣的主要原因不在這裡。軍人嘛,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但叫他咽不下氣的是:昨晚接受任務之後,連長居然指定張達木為三人車隊的負責人。“張達木?就憑他那憨熊樣,能負了我的責?”他當時真想向連長吼這麼一句。唉,叫一個自己最瞧不起的人來管自己,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叫人憋氣的呢?

“憨熊”張達木,此時正駕駛著第三臺車負責斷後。昨天晚上,張達木簡直就沒有睡覺,心裡激動得像水箱開了鍋。當連長指定他臨時負責時,他竟結結巴巴地搖著手說:“別,別,還是叫李嘉強負責吧。”可這是經過黨支部研究過的哩!所以他最後還是接下了這個臨時負責人的頭銜。三個人,三臺車,再加上那滿滿三車器材和煤,擔子相當不輕哩!這對於向來只是受別人指揮、從來沒有指揮過別人的張達木來說,簡直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何況,他以前還受過一個處分……

張達木是三年前從一個偏僻的山村入伍的,他當新兵時最大的願望就是開車。開車在他們那個小山村裡比考上大學還要光榮。當汽車連連長前來挑兵把他選上時,他真想當場趴在地上給連長磕個響頭。半年過後,他就放了單車,能開著大“30”在公路上呼呼地跑了。他心裡甭提有多美了,有時真想找個地方大喊幾聲,或者蒙上被子哭上它三天三夜。

李嘉強和他是老鄉,但李嘉強是縣城入伍的,很有些瞧不起他。教導排畢業剛到連裡分了車,李嘉強就拍了拍張達木的肩膀說:“哥們,咱暫時開他幾天‘30’,將來連裡來了‘新大客’,咱就換換,執照上要是有個駕駛客車的戳,那就什麼車都能開了。回縣城也一樣,全國都是這個規定。怎麼樣,連長已經答應我了。”張達木咧開嘴唇,用粘著油汙的手,抓了抓肉滾滾的圓臉,眨眨小眼睛,很知足地說:“開啥車還不一樣咧……”

張達木嘴上知足,心裡也知足。放單車不久,他吭吭嗤嗤地給家裡寫了一封信,告訴家裡,他開上了“越野30”,結尾還特意寫了一筆:“這樣的軍車,比跑在縣城馬路上的卡車還要氣派得多呢。”家裡沒幾天就來了信,說最好能開著車,照上一張相,讓村上的男女老少都開開眼。他和李嘉強住上下鋪,晚上沒事了,李嘉強坐在下鋪看書、吸菸,張達木倚在上鋪,左思右想,怎麼才能開上車去照一張相呢?連裡規定不準私自開車出去,軍營裡又沒有照相的,他真犯愁。下鋪飄上來一縷縷煙霧,他突然想到李嘉強這小子心眼活,道道兒多,沒準能有辦法。於是他彎下腰,壓得鋪板吱呀地響了一下,把頭探了探,手摳著床沿,舔了舔嘴唇說:“你說要是開車照張相成不?”李嘉強用手習慣地摸了摸剛整過形的頭髮說:“怎麼不成,你看這。”說完在自己很精緻的錢夾裡掏出一疊照片,張達木接了過來,一張張地看著,不禁驚訝萬分:我的天,你看人家啥時候照下了這麼些!把著方向盤的,蹬著踏板的……張達木羨慕死啦,自己哪怕有那麼一張呢……“嘉強,你這……都在哪兒照的?我怎麼不知道。”李嘉強嗤著鼻子一笑:“怎麼照的?在大街上請攝影師照的。還是上一次和連長一起開車出去照的呢!”說完用腳勾起拖鞋,在腳上顫悠著。張達木搔了搔頭,敬佩地說:“你,你真的是和連長一起出去時照的?”李嘉強狡黠地眨眨眼睛:“我說達木老兄,往後事事多學著點,心眼別太死了。”張達木沒能討教出具體可行的辦法,只得了這麼一句:“心眼活一點。”他躺在床上可就犯開了合計,怎麼才叫活一點呢?

“我給你出個招!”那天李嘉強忽然對張達木說。張達木趕緊把手在屁股蛋子上抹了兩下,支著耳朵聽李嘉強給他出主意。李嘉強壓低了聲音:“你明天把氣化器拆下來洗一洗再裝上,就對連裡說去試車。到街上,哪有照相的你照就是了!”“那能成嗎?”張達木笨笨憨憨地問。“你這小子,三腳也踹不出個屁來。不行就算啦。”說罷,李嘉強扭頭就走了。別看話不多,可挺有“鼓動性”,張達木眨著眼睛想了想,心的確就活了。

第二天上午,他請假出去“偵察”一圈,回來把衣服學著李嘉強的樣子,用盛著開水的缸子熨了熨,照著李嘉強的“招”做了。可連裡規定了試車路線,張達木又犯了難了:“人家也沒規定我上廣場、車站那邊試車呀。”李嘉強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這三斧子砍不開個縫的榆木疙瘩,車開出去誰說了算?”張達木狠了狠心,違犯規定的事,也就這一回!他把車開到廣場,叫了位攝影姑娘來,張達木這可就忙開了,究竟擺個什麼姿式好呢?他一會鑽進駕駛室,一會又站在踏板上,總感到不合適。那姑娘急了,拉下那張好看的圓臉:“你到底照不照?”張達木趕緊陪著笑臉,擦了擦頭上急出的汗:“照照!”最後還是拉著車門,腳蹬踏板照了一張。就在他伸手窸窸窣窣在手絹包裡數錢的時候,連長卻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頓時慌了神,臉上的肉都僵住了。連長什麼也沒說,只是哼了一聲,坐上開來的車走了。他望著遠去的車,忽然眼珠睜圓了:怎麼,駕駛室裡好像還坐著李嘉強!他愣愣地呆立在那裡,攝影的姑娘可不幹了:“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照完相不想給錢是咋的?”他這才醒悟過來,把快攥出水的毛票點給了人家……

就在取回照片的那天,連裡宣佈了給張達木行政警告處分的決定,理由是私自改變試車路線,嚴重違犯了紀律。宣佈完處分決定,連長征求意見似地問:“張達木,你還有什麼想法?”他低著腦袋,忍住了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搖了搖頭……剛回到宿舍,李嘉強就指著張達木的鼻子說:“那天你就不會編點理由,說兩句好話?你一走連長就叫我和他出去,沒想到連長非得到那個廣場轉轉,結果——”張達木漲紅了臉,搖著頭說:“編……那該怎麼編哩?錯了就改,咱當戰士的還能說瞎話不成?”李嘉強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呀……”

天邊一團團鉛灰色的東西在湧動,西北風像抽了羊角風,茫茫雪地被風颳得一稜子一溝子的。餓紅了眼的老鼠不管天寒地凍,在雪堆裡叼出一塊塊死牛死馬的骨頭,掙扎地跑著。李嘉強開車在前面跑著,擋風玻璃上迷濛一片:“奶奶的!”他罵了一句,沒好氣地開啟雨刮器的開關,頓時,面前出現一塊透明的扇形。李嘉強的心這才敞亮些,心想:“這個罪什麼時候才能受到頭呀?”他突然又想起張達木來,不免,有些憐憫和同情,像跑這偏僻荒涼的草甸子的苦差事李嘉強滿打滿算才跑過兩次,而張達木呢,幾乎每次到草原執行艱鉅任務都有他。唉,這個木頭疙瘩,可真木啊。不過,想著想著他內心又隱隱約約有一絲歉疚浮起來。

李嘉強手把方向盤,望著車窗前紛亂的飛雪,心不在焉地想著,突然,覺得路面上有個什麼東西一閃,他急忙剎車,嘴裡咕嚕一聲跳下來,只見一隻小羊羔撞倒在車輪前。他走上前用腳把羊羔踢到一邊,正準備上車走時,張達木和夾在中間的新兵常星從後面趕上來了。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羊,張達木趕緊蹲下身,摘去棉手套,用手在它鼻子前試了試,又輕輕地拍了拍那尚有餘溫的小屍體,鼻翼牽動一下。李嘉強在一旁等得不耐煩了,衝著張達木喊了起來:“賊冷的天,還在那磨蹭啥?”張達木抱起小羊羔說:“這……這得找人家,賠。”“你別說笑話了,這是一隻跑散的羊,上哪去找人?找到人家也不會拿這小玩意當回事。”“那怎麼行?這要是在我們家那兒,值十來塊錢呢!”李嘉強捂著帽耳,不屑地說:“你拉倒吧,別提你們家那兒了。在這兒它還不如一隻雞。”張達木漲紅了臉:“你不賠,我賠。”他爬到車棚頂上一望,四周白茫茫一片,沒有炊煙,沒有牧群,也看不到一個蒙古包,上哪去找人呢?

他只得指著路邊第4728號電線杆,怏怏地說:“記住這,回頭再找,反正得賠人家。”說完把羊羔扔進自己的車廂。

三輛車,就像三隻小舢板,一起一伏地行駛在雪浪迷濛的大草甸子上。李嘉強憋了一肚子氣。開了不長時間,他突然發覺後邊的車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才知道常星的車陷在一個雪溝裡,張達木正幫著常星忙活呢。他知道自己的車上拉了兩個草墊子,是臨走時張達木扔上來的。可他不願出駕駛室,只是裹緊了大衣,活動了一下麻木的雙腳,心裡罵道:“媽的,活該!廢物!”

過了不一會兒,張達木跟頭把式地跑過來了,爬到李嘉強的車上搬下草墊子。李嘉強很不情願地跟在張達木身後走去,那個窩窩囊囊的常星站在車旁,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張達木把草墊子放在輪下,一句話不說,用手一下一下地扒埋住車輪的雪。常星看到了,趕忙也貓下身去扒。李嘉強沒好氣地衝常星道:“你在後面跟著我,怎麼還能開進這裡來呢?”常星直起腰,用哭腔道:“胳膊……凍麻了,沒打過來方向……就……”李嘉強沒等常星說完,就以老兵的身份訓斥道:“簡直是個廢物!”張達木呼呼嗤嗤地摳了一捧雪,朝李嘉強吼道:“別說了,常星不是頭一次來嘛!”他直起身子朝正抹眼淚的常星說:“沒事!”說完登上常星的車,先掛上倒擋向後倒了倒,又掛上前進擋,猛地一給油,車呼地一聲躥出雪坑。三個人提起的心,這才放回肚裡。

天漸漸黑了,估計這樣的速度跑下去,明天晚飯前,就能趕到了,可是現在風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一縷一縷的雪斜著砸下來。張達木一次次默唸著千萬別遇上暴風雪。他加大油門,按著喇叭,催促著李嘉強加大油門……

最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狂風突然增大一倍,天邊就像被風撞開了個窟窿,彷彿整個宇宙的風都從那裡湧進草甸。現在已分不清是天上在下雪還是地上在揚雪,整個世界渾沌一片。一團雪呼嘯著砸在李嘉強的擋風玻璃上,被凍得發脆的玻璃頓時粉碎,眼睛馬上睜不開了,臉上、身上好似有無數把小刀子在剜著肉體。他慌張地推開車門,向張達木的車跑去:“別開了,完了!”張達木一把扒開他,吼道:“不能停車,知道嗎?!”李嘉強絕望地哭嚎道:“玻璃都碎了。”張達木只覺得血往腦袋上湧,一把拉過李嘉強,把他按到自己的座位上,呼地跳下車,奔到李嘉強車上,在駕駛室的座位上扒開一個雪窩坐進去,掛上擋,起動,沒命地跑了起來。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停。他把全部的燈都開啟了,按著喇叭,領著後面的兩臺車,不分東南西北地向這個發了瘋的世界撞去。

常星的心怦怦地直跳,加到最大油門,死死地握著方向盤,李嘉強也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雪已堆到前保險槓了,車終於停下了,張達木第一個命令就是:趕快開啟放水開關,保住水箱和發動機……

東方發白時,風小了,雪停了。但是,四野白雪茫茫,他們誰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三個人擠在張達木的駕駛室裡,他們身體裡已經沒有一點熱氣了,嚴寒無情地耗盡了他們的熱能,而體內卻沒有新的熱量產生——這一夜,他們滴水未沾。常星直抹眼淚,李嘉強絕望地閉著眼大口地喘著氣,張達木翻了一下舌頭,說:“帶的麵包呢?”常星抽抽搭搭地說:“我白天就吃沒了。”李嘉強睜開眼機械地在大衣兜裡掏出半塊麵包一咬,硌得牙咯崩一下,像咬在石頭蛋子上一樣,他頹喪地把麵包扔在腳下。

忽然,張達木一拍腦袋:“撞死的那頭羊呢?”他一把推開車門,翻身跳上車廂,提起羊,跳下車。李嘉強這下也反應過來了,他也騰地跳下車,一把從張達木手裡奪過死羊,蠻橫地說:“我撞死的,回頭我賠。死羊歸我!”常星驚駭地睜圓了眼睛,盯著李嘉強的抽動著的面孔。張達木鬆開手,一聲沒吭,只是發青的嘴唇牽動了一下。

天亮了,草原上異樣的靜,就像一頭巨獸發了一陣瘋以後,耗盡了它的生命,死了,天氣乾冷乾冷。

常星凍得打著顫,眼淚汪汪地對張達木說:“達木,你說我們還能出去嗎?”張達木立刻挺直了身子,胸有成竹地說:“能出去,會有人來找咱們的。”說完脫下大衣,給常星蓋上,自己跳下車,朝雪地走去。他辨認了一下方向,就在雪地扒了起來。他記得,前幾次跑長途,這一帶有不少死牛死馬的骨頭。他扒開一片雪層,又一片雪層,終於,他咧開僵硬的嘴唇笑了,彎腰拾起幾塊骨頭,蹣跚地走了回來,又在車廂的後面扒開了一塊空地,用雪圍住四周,把骨頭堆在中間,這才直起身子,微閉上發澀的眼睛,喘了口氣,然後走到油箱旁,找了兩塊維護布蘸上油,放在骨頭下面,點起一堆火。他這才轉過身招呼常星下車,火上的骨頭,先是冒出一絲一縷的藍煙,後來藍煙消失了,發出了嗞嗞的響聲。張達木又找來修車的撬槓和幾根捆器材的鐵絲,在火堆上立起一個三腳架,又用鐵絲把水壺掛在上面,這才坐了下來,在大衣兜裡掏出兩塊麵包,這是他出門時帶的,到現在還原封未動,用小刀切成片,然後用鐵絲串起來,放到火上去烤。立時,曠野裡,便散出一股誘人的香氣。他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喉頭蠕動一下,扭過頭,在地上抓了把雪放到嘴裡。

這時,李嘉強鑽出車來,手裡提著剝了皮的小羊羔,走到火堆旁。張達木把幾片面包遞了過去,他一擺手:“我這有肉,夠我吃兩頓啦。”“什麼?”張達木吼了一聲,猛地站了起來,劈手奪過那隻小羊,三下兩下地把羊撕扯成兩份,還沒等李嘉強明白過來,早把一半遞給常星,另一半塞到李嘉強手裡。李嘉強這才反過味來,哼了一聲,瞪了張達木一眼,蹲下身子開始烤肉。

常星愣愣地看看這個望望那個,最後又把目光收回到手裡只有兩個巴掌大的羊肉上。張達木用小刀切下一塊塊羊肉,用鐵絲串上烤熟,然後遞到常星手裡,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嚼著麵包片。李嘉強把一塊烤熟的羊肉扔在張達木懷裡,張達木沒吭聲,抓過來放到大衣兜裡又用手按了按,李嘉強看到了他的這個動作,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暴風雪襲擊過後的草原,靜得有些可怕,偶爾,一股陰冷的風颳過,地上的積雪又增了幾分硬度。太陽就像扣上了一個罩,光線有氣無力地投下來,讓人感到陰森森的。一天,二天,李嘉強和常星無數次地跑到不遠處高崗上去,遙望來時的方向,盼望尋找他們的人。張達木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我是負責人,可不能慌咧。”每次李嘉強和常星失望而歸,他也失望地垂下頭去。當他倆走近時,他又梗起脖子。

三天過去了,李嘉強和常星的肉緊省慢省還是吃光了。張達木在火堆裡撥拉出一塊燒焦的骨頭,用小刀颳了刮,放到嘴裡啃著,弄得嘴裡一片漆黑。咽不下去時,他就抓把雪送下去。可李嘉強和常星怎麼也咽不下去,剛把燒焦的骨頭拿到鼻子下,就想吐。張達木感到頭沉,心裡發慌,腸胃像貓撓一樣疼痛,他閉上眼,皺著眉頭,心想:三天了,部隊大概知道了吧?

常星可憐巴巴地問道:“找我們的人,啥時候能到呢?”張達木睜開眼:“頂多一天!”李嘉強憤憤地罵道:“別他媽做夢了,等著給我們收屍吧!天老爺保佑,要是出去了,誰再叫我三聲大爺,老子也不來這荒草甸了!”

張達木沒再吭聲,搖搖晃晃走出去,又找回幾塊骨頭,加在火堆裡。

常星又抹開了眼淚。李嘉強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罵道:“別他媽嚎喪了,要不是你耽誤那會兒,興許不會困住呢。”常星低下頭不敢出聲了,然而那哽咽卻愈加悲哀。

張達木嘴唇動了幾次,終於沙啞地喝了一聲:“不要哭,閉住嘴!”然後從衣兜裡掏出最後兩片面包和那一小塊肉,分給他倆。

常星抬起頭:“你呢?”他擺擺手:“我抗餓。”李嘉強遲疑了一下才接了,但又馬上把肉推給張達木。張達木突然火了,站起來很兇地說了聲:“接住!我有辦法。”其實,張達木的腸胃已經發木了,已沒有飢餓感了。他硬挺著在雪地裡扒了很長時間,找到了一隻凍死的老鼠,提回來放到火裡燒著……

又過了一天,第五天了,張達木開始產生幻覺,他儘量抑制著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常星的頭枕在他的腿上似睡非睡,不時還說些囈語。李嘉強情緒更低沉了,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好多往事,覺得有些對不住張達木……那次他慫恿張達木上街照相,張達木前腳走,他後腳就告訴了連長。因為啥?因為連裡馬上就要接一臺德國大客。他聽到風聲,司機要在他和張達木中間選一個……唉,他也沒有想到張達木會挨處分,只是想叫他在連裡留下那麼點壞印象,開大客的美差就非自己莫屬了。可是後來,張達木捱了處分,而他自己也沒撈上大客開……猛地,他又想起了那隻死羊,想起了昨天那點麵包和肉,兩滴冰冷的淚,禁不住滴落下來。

張達木把最後一塊骨頭扔進火堆裡,用手拽了拽倒在一旁的李嘉強和常星說:“來,往一塊擠一擠,該來了,該來了,馬上就會……”他嘴裡這樣說著,實際上卻覺得有股水銀樣的東西灌進了他的心。“快來了,快來了……”昏迷中,他仍這樣想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常星低聲驚呼道:“聽,汽車聲!”他們三個不顧一切地攙扶著站了起來。張達木這時不知為什麼竟想起了年老的媽媽,心裡一熱,昏了過去。李嘉強和常星忙扶住他,三個人拖拽著,踉蹌地向呼喊他們的方向走去……

原載《解放軍文藝》19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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