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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還是別讓看見我們在一起。那些嚮導都是奸細,或許會認出你的。我敬愛的朋友,雖然我很以你的友誼為榮,但假如我們的親密關係一旦被人發覺,我怕我的名譽會因此而斷送的。”

“好吧,那麼,假如您弄到了緩刑令呢?”

“羅斯波麗宮的中間那個視窗就掛白緞帶紅十字的窗簾。”

“假如您失敗了呢?”

“那麼三個視窗都掛黃緞窗簾。”

“到那時——?”

“到那時,我的朋友,就隨你去用你的匕首好了,而且我還可以答應你,一定來參觀你們英雄壯舉。”

“那麼我們一言為定啦。再見,先生,只管放心相信我,就象我相信您一樣。”

說完這些話,那個勒司斐人就消失在臺階下面了。他那位同伴則用他披風的衣角比剛才更緊緊地裹住了他的臉,幾乎和弗蘭茲擦身而過,奔下一座朝大門的階梯,到比武場去了。

接著,弗蘭茲就聽到阿爾貝在喊他,阿爾貝高聲地喊他朋友的名字,那喊聲在這座高大的建築物裡發出回聲。弗蘭茲並沒有應召而出,他得先等那兩個人走遠了,他不願意讓他們知道他們這一場會面,因為他雖無法認清他們的面貌,但至少已聽到了他們所講的每一個字。十分鐘以後,弗蘭茲已在回倫敦旅館的路上了,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聽阿爾貝根據普林尼和卡爾布紐的著作大談那用來防止獸撲到看客身上的鐵絲網。弗蘭茲任憑他一路講吓去,一句都不插嘴,他很希望旁人不來打擾他,讓他獨自把經過的一切細細地想一下。那兩個人之中,有一個他一點都不認識,但另外那一個卻不然;他的臉雖然用披風裹住了,而且蒙在陰影裡,以致弗蘭茲無法辨認,但他講話的那種語氣,弗蘭茲總有種似曾聽到的感覺,而且第一次聽到時就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使他終生難忘。尤其是在他的嘲弄口吻中,含有某種以金屬顫動的聲音,這種聲音在鬥獸場的廢墟中固然使他吃驚,在基督山的巖洞裡又何嘗不然。終於他得出了一個很滿意的結論,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水手辛巴德。”

弗蘭茲對這個奇人曾抱有很大的好奇心,在任何另外場合下,他一定會上前去招呼他的;但從剛才他所偷聽到的那番談話中他知道:他在這種情形下露面是決不會有好結果的。所以,正如我們所知,他讓那一個人離開了,並沒去招呼他,只是在心裡自慰自解,如果再碰到他,決不讓他第二次再逃脫。弗蘭茲雖竭力想擺脫這些使人煩惱的複雜思緒,想避免他們的侵擾,但總是枉然;他想用睡眠來恢復他的精神,也是枉然。睡神不肯光顧他的眼皮,這一夜,他輾轉反側,胡思亂想,想從各方面來證實鬥獸場裡的這個神秘遊客就是基督山岩洞裡的那個居民;而他對這一點愈想愈有把握。終於他疲倦了,就在天剛破曉的時候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很晚才醒。象一個地道的法國人一樣,阿爾貝頗費了一番功夫來安排晚上的消遣節目。

他已派人到愛根狄諾戲院去定了一個包廂;弗蘭茲因為有幾封信要寫,把馬車全天都給阿爾貝獨享了。到五點鐘,阿爾貝回來了,他拿著介紹信到外去拜訪了一遍,接受了許多晚餐的邀請,算是在羅馬開了眼界。這已夠使阿爾貝忙一天的了;但他竟還有足夠的時間來看看愛根狄諾戲院的節目單,來了解一下那天晚上的劇目和演員。

據節目單上所載,上演的是歌劇《巴黎茜娜》。主角是考塞黎,穆黎亞尼和斯必克。這兩個青年應該為自己慶幸,竟能有機會聽到由三個義大利最負盛名的歌唱家來演出《拉莫摩爾的未婚妻》的劇作者的這部傑作。阿爾貝總是看不慣義大利的戲院,因為這裡樂隊是設在舞臺前面的,簡直看不到臺上在演些什麼,而且又沒有花樓和包廂,這些缺點,在一個看滑稽歌劇時坐慣了花廳而聽歌劇時坐慣了大包廂的人,是難以忍受的。可是,阿爾貝還是穿上了他最漂亮和最動人的服裝,他每次去戲院,總是把這套衣服穿出去亮一下。這身華麗的衣服有點兒白穿,因為必須承認,一個巴黎時髦社會里名副其實的代表人物,在義大利奔走了四個月,竟沒碰上一件奇遇。

有時候,阿爾貝也假裝對於自己的不成功一笑置之,但內心裡,他卻深感痛心,想不到他,阿爾貝馬·爾塞夫,一個最受歡迎的青年,仍得憑他自己的努力來解決他的苦惱。而更惱人的是,當阿爾貝離開巴黎的時候,他曾懷著法國人那種特別的謙虛精神,滿以為他只要到義大利去晃兩晃,就會有許多桃色事件,使巴黎人驚詫不已的。唉!那種有趣的奇遇他竟一次也沒遇到。那些可愛的伯爵夫人——熱那亞的,佛羅倫薩的和那不勒斯的都是忠貞不二的,即使不忠於她們的丈夫,至少也忠於她們的情人。阿爾貝已得出了一個痛苦的結論:義大利女人比法國女人至少多了一個優點,就是,她們能忠貞於她們的不貞。我不敢否認,在義大利,象在其他各地一樣,當然也有例外。阿爾貝不但是一位風流瀟灑的青年,而且還有相當的天才和能力;再說,他還是一位子爵(當然是新封的),但在目前,他的爵位究竟是源於一三九九年還是一八一五年已是無足輕重的了。除了這些優點之外阿爾貝·馬爾塞夫每年還有五萬裡弗的收入,這筆款子已大可使他在巴黎成為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所以象他這樣的一個人,不論到了哪一個城市,要是得不到任何人的特殊青睞,的確是很令人痛心的事。但是,他希望能在羅馬把自己的面子爭回來。狂歡節確是一個值得稱讚的節日,是全世界各國都要慶祝的,這幾天是自由的日子,在這幾天之內,連最聰明和最莊重的人也會把他們往日那種死板的面孔拋開,不自覺地作出傻頭傻腦的行為舉止來。

狂歡節明天就要開始了,所以阿爾貝不能再浪費一分鐘了,他必須立刻實行他的計劃來實現他的希望、期待,和引起別人的注意。抱著這種念頭,他在戲院裡最惹人注目的地方定了一個包廂,要憑他英俊的臉蛋,溫文爾雅的舉止,那副精心的打扮,來大顯一番身手。阿爾貝所坐的包廂在第一排,在法國戲院裡,這原是走廊的地位。前三排的包廂都佈置得同樣貴族化,所以有“貴族包廂”之稱。這兩位朋友所定的包廂,可以寬寬鬆鬆地容下一打人,但他們所花的錢,卻還不如巴黎的戲院裡定一間四個人的包廂多。阿爾貝還有一個希望,假如他能得到一位羅馬美人的眷顧,那自然就可以在一輛馬車裡弄到一個座位,或在一個富麗堂皇的陽臺上佔到一席之地,這樣,他就可以快快樂樂地度狂歡節了。這種種念頭使阿爾貝精神亢奮,極想討人歡喜。因而他全不理會舞臺上的演出,只顧靠在包廂的欄杆上,拿起一副看演出時的半尺長的望遠鏡,開始聚精神會神地觀察每一個漂亮的女人。但是,唉!這種想引起對方同樣注意的企圖卻完全失敗了,他連對方的好奇心也沒引起來。他想討好的那些可愛的人兒顯然都只在想自己的心思,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也沒注意到那副望遠鏡的照射。

實際上,這些美人兒的心裡都在惦記著狂歡節和接著來的復活節的種種歡樂,所以再也分不出心來注意舞臺上的演出,演員們在臺上進進出出,沒有人去看,也沒有人想到他們。

在某些照例應靜聽或是鼓掌的時候,觀眾們會突然停止談話,或從冥想中醒過來,聽一段穆黎亞尼的精彩的唱詞,考塞黎的音調鏗鏘的道白,或是一致鼓掌讚美斯必克的賣力的表演。暫時的興奮過去以後,他們便立刻又恢復到剛才的沉思狀態或繼續他們有趣的談話。在第一幕快要結束時,一間自演出開始後一直空著的包廂的門被開啟了,一位貴婦人走了進來,在巴黎時弗蘭茲曾被介紹與她相識,他還以為她仍在巴黎。阿爾貝立刻注意到弗蘭茲看到這位新來者的時候不自覺地微微一怔,就急忙轉過去問他:“你認識那個女人嗎?”

“是的,你覺得她怎麼樣?”

“美極啦,臉蛋兒多漂亮,頭髮多美!她是法國人嗎?”

“不,是威尼斯人。”

“她的芳名是——”

“G伯爵夫人。”

“啊!我聽人提起過她,”阿爾貝大聲說道,“據說她的聰明不亞於她的美貌呢!上次維爾福夫人開舞會的時候,她也到場了,那次我本來可以找人介紹認識她的,可惜錯過了那個機會,我真是個大傻瓜!”

“要我來替你彌補一下嗎?”弗蘭茲問道。

“我的好兄弟,你真的和她這樣要好,敢帶我到她的包廂裡去嗎?”

“我一生中只有幸跟她談過三四次話。但你知道,即使憑這樣一種交情,也可以擔保我能把你所要求的事情辦到了。”

這時,伯爵夫人已看到了弗蘭茲,她殷勤地向他揮了揮手,他則恭敬地低了一下頭以示回答。

“憑良心講,”阿爾貝說,“你似乎和這位美麗的伯爵夫人要好得很哪!”

“你這就想錯了,”弗蘭茲平靜地答道,“你這是犯了我國一般人過於輕率的通病。我的意思是說:你以我們巴黎人的觀念來判斷義大利和西班牙的風俗習慣。相信我吧。憑人們談話時的親暱態度來猜測他們之間的親密程度,是最靠不住的了。目前,在我們和伯爵夫人之間,大家只不過有一種相同的感覺而已。”

“真的嗎,我的好朋友?請告訴我,那是不是心靈感應?”

“不,是趣味相同而已!”弗蘭茲莊重地說道。

“那是怎樣產生的?”

“去玩了一次鬥獸場,就象我們那次同去一樣。”

“在月光下去遊玩的嗎?”

“是的。”

“只有你們兩個人嗎?”

“差不多吧。”

“而你們一路談著……”

“死。”

“啊!”阿爾貝大聲說道,“那一定有趣極啦。哦,告訴你,假如我有那樣的好運氣能奉陪這位美麗的伯爵夫人這樣散一次步,我可要和她談論‘生’。”

“那你就錯啦。”

“我們且說眼前的事吧,你真能象你剛才所答應的那樣把我介紹給她嗎?”

“只要幕一落下來就成。”

“這第一幕真是活見鬼的長。”

“來聽聽最後這段吧,好極了,考塞黎唱得真妙。”

“是的,但身材多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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