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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雷爾的確非常快活。諾瓦蒂埃先生剛才差人去叫他,為了急於想知道這次來叫他的原因,他匆忙得連車子都顧上不叫,對他自己的兩條腿比馬的四條腿居然更加信任。他以迅猛直前的速度從密斯雷路出發,朝著聖·奧諾路前進。莫雷爾是以一個運動健將的步速行進的,那位可憐的巴羅斯氣喘噓噓地跟在他的後面。莫雷爾才三十一歲,而巴羅斯卻已經六十歲了;莫雷爾陶醉在愛情裡,巴羅斯則忍受著酷熱的煎熬。這兩個人在年齡和興趣上的差別是如此之大,他們就象是一個三角形的兩條邊——在底上互不搭界而在頂部重合。

那個頂部就是諾瓦蒂埃先生,他請莫雷爾立刻來看他——這個命令莫雷爾毫不含糊地做到了,可卻大大地苦了巴羅斯。到那兒的時候,莫雷爾氣不長噓,因為愛神借給了他翅膀;而早把愛情忘記得一乾二淨的巴羅斯卻累得渾身大汗。

那個老僕人領著莫雷爾從一扇小門裡進去,書齋的門關上以後,不多會兒就傳來一陣衣裙的窸窣聲,這就等於是宣告瓦朗蒂娜到來了。她穿上深顏色的喪服顯得美麗非凡,莫雷爾望著她的時候心裡感到無比喜悅,覺得即使她的祖父不同他談話也沒什麼關係。不過他們聽到老人的那把安樂椅已順著地板上滾動過來,不一會兒他就來到房間裡了。莫雷爾熱情地向他道謝,感激他及時中止那樁婚事,把瓦朗蒂娜和他從絕望中拯救了出來;諾瓦蒂埃用一種慈祥的眼光接受了他的感謝。於是莫雷爾就朝那年輕女郎投過去一個徵詢的目光,想知道現在又有什麼新的恩典要賜予他。瓦朗蒂娜的座位稍微離開他們一段距離,她正在小心奕奕地等待非她不可的說話時機。諾瓦蒂埃用他的眼光盯住她。“我可以把您跟我說的那些話講出來嗎?”瓦朗蒂娜問,諾瓦蒂埃仍然望著他。

“那麼,您想讓我把您跟我說的那些話講出來嗎?”她又問。

“是的。“諾瓦蒂埃示意。

“莫雷爾先生,”瓦朗蒂娜對那個凝神屏氣傾聽著的年輕人說,“我的祖父諾瓦蒂埃先生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說,那是他三天以前告訴我的。現在他把你請來,就是要我把那些話轉達給你聽。現在,我就開始轉達了。而既然他選中我做他的傳話人,我當然就要忠於他的信託,絕不把他的意思改變一個字。”

“噢,我正非常耐心地聽著呢,”那位青年說道,“請你說吧!”

瓦朗蒂娜低垂下她的眼睛,這在莫雷爾看來是一個好徵兆,因為他明白只有快樂才能使瓦朗蒂娜這樣情不自禁。“我祖父準備離開這兒了,”她說,“巴羅斯正在給他尋找合適的房子。”

“不過你,小姐,”莫雷爾說——“你和諾瓦蒂埃先生的幸福是不能割裂的——”

“我?”瓦朗蒂娜打斷他的話頭說,“我不會離開我的祖父,這我們早就商量好了。我和他住在一起。現在,維爾福先生必須得對這個打算表示同意或拒絕。如果他同意,我就馬上離開。如果他拒絕,我就得等到我成年以後再走,那就得再等十個月左右,然後我就自由了,我可以擁有一筆個人支配財產,而——”

“而——?”莫雷爾問道。

“而經我祖父的允許,我就可以兌現我對你出的諾言了。”

瓦朗蒂娜說出最後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是那麼樣的低,如果不是莫雷爾在全神貫注傾聽的話,他恐怕就聽不清了。

“我把你的意思說清楚了嗎,爺爺?”瓦朗蒂娜對諾瓦蒂埃說。

“是的。”老人表示。

“一旦到了我祖父的家裡,莫雷爾先生就可以到我那位敬愛的保護人那兒去看我,如果我們依然感到我們所設想的婚姻可以保證我們將來能幸福,那麼,我希望莫雷爾先生到那時親自來向我求婚。不過,唉!我聽人說,當人的願望受到妨礙的時候,他們的心會由此熾熱起來,而在得到保障的時候,心就變得冷淡了。”

“噢!”莫雷爾喊道,他多麼想撲過身去跪在諾瓦蒂埃面前,就象跪在上帝面前一樣,他希望跪在瓦朗蒂娜面前,就象跪在一位天使面前一樣,說,“我今生行了什麼善,竟讓我享受這樣的福份呢?”

“現在,那個時候之前,”這位年輕女郎用鎮定矜持的口氣繼續說,“我們得尊重禮俗。凡是不希望最終把我們拆開的朋友,我們都得聽取他們的意見。總之,我還是說那句老話,因為這句老話可以最好地表達我的意思——我們得等待。”

“我發誓不惜一切代價接受這句話的約束,閣下,”莫雷爾說,“我不但願意接受,而且很高興地接受。”

“所以,”瓦朗蒂娜調侃地望著馬西米蘭繼續說道,“不要再做輕率的舉動,不要再提出頭腦發熱的計劃,因為從今天起,我覺著自己一定將會光榮而幸福地成為你的一部分,你當然不想連累她的名譽的嘍?”

莫雷爾把自己手按在心上。諾瓦蒂埃用無限慈愛的目光望著這對情人。巴羅斯是一個有資格瞭解一切經過的特權人物,他這時還留在房間裡,一面擦拭著他那光禿的腦門上的汗珠,一面朝那對年輕人微笑。

“你看來熱得很呀,我的好巴羅斯!”瓦朗蒂娜說。

“啊!我剛才跑得太快了,小姐。不過我必須說一句公道話,莫雷爾先生比我跑得還要快呢。”

諾瓦蒂埃讓他們注意到一隻茶盤,盤上面放著一大樽檸檬水和一隻杯子。那隻玻璃樽幾乎都裝滿了,諾瓦蒂埃先生只是喝了一點點。

“來,巴羅斯,”那位年輕女郎說,“喝點兒檸檬水吧,我看你很想痛飲一番呢。”

“小姐,”巴羅斯說,“我真的口渴死了,既然您這麼好心請我喝,我當然絕不反對喝上一杯祝您康健。”

“那麼,拿去喝吧,馬上回來呀。”

巴羅斯端著茶盤走了出去,他在匆忙中忘了關門,他們見他一跨出房門就立刻把一仰將瓦朗蒂娜給他斟滿的那一杯檸檬水喝個淨光。

瓦朗蒂娜和莫雷爾正在諾瓦蒂埃面前脈脈含情的互送秋波之時,忽然聽到門鈴響了。這說明來客人了。瓦朗蒂娜看了一看她的表。

“十二點多了,”她說,“而今天是星期六。我敢說那一定是醫生,爺爺。”

諾瓦蒂埃表示他相信她說得不錯。

“他會到這兒來的,莫雷爾先生最好還是走吧。您說是不是,爺爺?”

“是的。”老人表示。

“巴羅斯!”瓦朗蒂娜喊道,“巴羅斯!”

“來了,小姐。”他回答。

“巴羅斯會給你開門的,”瓦朗蒂娜對莫雷爾說。“現在,請牢記一點,軍官閣下,對我的祖父指令你不要有任何輕舉妄動,以免影響我們的幸福。”

“我已經答應他等待了,”莫雷爾答道,“我一定等待。”

這時巴羅斯進來了。

“誰拉的鈴?”瓦朗蒂娜問道。

“阿夫里尼醫生。”巴羅斯說,他步履踉蹌,象是要倒下來似的。

“怎麼啦,巴羅斯?”瓦朗蒂娜說。

那位老人沒有答話,只是用失神呆滯的眼光望著他的主人,他,那痙攣的手則緊緊地抓住一件傢俱,以防止自己跌倒。

“咦,他要摔倒啦!”莫雷爾叫道。

巴羅斯的身體愈抖愈厲害,他的面貌幾乎已經全部變形,肌肉一個勁兒地抽搐,預示一場極其嚴重的神經錯亂馬上來臨。諾瓦蒂埃看到巴羅斯成了這種可憐的樣子,他的目光裡就流露出人之心所可能產生的種種悲哀和憐憫的情愫。巴羅斯向他的主人走近了幾步。

“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怎麼啦?”他說。“我難受極了!我什麼也看不見啦!我的腦子裡象是有千支火箭在亂竄!噢,別碰我,別碰我呵!”

這時,他的眼珠已兇暴地凸出來;他的頭向後仰,身體的其他部分開始僵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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