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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個陰霾多雲的日子。殯儀館的人在昨夜執行完了他們的任務,把屍體裹在一塊包屍布里,儘管有人說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但包屍布卻要最後證明他們生前所享受的奢侈。這塊包屍布是瓦朗蒂娜在半月以前剛買的一塊質地極好的麻布衣料。那天晚上,收屍的人把諾梯瓦埃從瓦朗蒂娜的房間搬回到他自己的房間裡,讓人出乎意料的是:要他離開他的孩子並沒怎麼費事。布沙尼長老一直守候到天亮,然後沒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徑自離開了。阿夫里尼是早晨八點鐘左右回來的。他在到諾瓦梯埃房間去的路上遇到維爾福,他們去看老人睡得如何。令他們驚奇的是老人在一張大圈椅裡,睡得正香,他面色平靜,臉帶微笑。

“瞧,”阿夫里尼對維爾福說,“上帝知道如此來撫慰人的悲傷。有誰能說諾瓦梯埃先生不愛他的孩子?可是他照樣睡著了。”

“是的,您說得很對,”維爾福神色驚奇地回答說,“他真的睡著了!這真奇怪,因為以前最輕微的騷擾就會使他整夜睡不著。”

“悲哀使他麻木了。”阿夫里尼回答,他們深思著回到檢察官的書房。

“看,我沒有睡過,”維爾福指著他那張根本沒動過的床說,“悲哀並沒有使我麻木。我有兩夜沒有睡了,看看我的書桌。我在這兩天兩夜裡面寫了很多東西。我寫滿了那些紙,已寫好了控告兇手貝尼代託的起訴狀。噢,工作!工作!工作是我的熱情,讓我愉快,讓我喜悅!工作減輕我的悲傷!”他用痙攣的手握住阿夫里尼的手。

“您現在需要我幫忙嗎?”阿夫里尼問。

“不,”維爾福說,請你在十一點鐘的時候回來,到十二點,那——那——噢,天哪!我那可憐的,可憐的孩子!”檢察官的鐵石心腸也變軟了,他抬起頭向上望著呻吟起來。

“您想到客廳裡去接待來客嗎?”

“不,我的一個堂弟代我擔任了這種傷心的職責。我要工作,醫生,當我工作的時候,我就忘掉一切悲傷了。”的確,醫生一離開書房,維爾福便又專心致志地工作起來。

阿夫里尼在大門口恰好遇見維爾福的堂弟,此人在我們的故事裡正如在他這個家族一樣,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是那生來就供人差遣的角色。他很守時,穿著黑衣服,手臂上纏著黑紗,帶著一副根據情況需要而隨時可以變化的面孔去見他的堂兄。到十二點鐘,喪車駛進鋪著石板的院子聖·奧諾路上擠滿了遊手好閒的人,這些人對節日有錢人家的喪事就如同節日一樣感興趣,他們象去看一次大出喪同看一位公爵小姐的婚禮一樣熱烈。客廳被人擠滿了,我們的幾位老朋友都已經來到,先前是德佈雷、夏多·勒諾和波尚,然後是當時司法界、文學界和軍界的領袖人物;因為維爾福先生是巴黎社會中的第一流人物,——這,一部分是由於他的社會地位,但更重要的,還是由於他個人才幹的力量。

他那位堂弟站在門口接待賓客,他無動於衷,並沒有象一位父親,一位兄長,一個愛人那樣哀傷或者勉強擠出幾滴眼淚。

這使賓客們感到很輕鬆,那些相識的人便組成了小團體。其中有一個小團體是由德佈雷、夏多·勒諾和波尚組成的。

“可憐的姑娘!”德佈雷說,象其他來賓一樣,他也對這位年輕姑娘的死言不由衷地說了幾句,——“可憐的姑娘,這樣年輕,這樣有錢,這樣漂亮!夏多·勒諾,當我們——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呀?三個星期,也許最多一個月以前吧——我們不是在這兒參加那次並沒有簽訂成功的婚約儀式的嗎?那時你會想到發生這樣的事嗎?”

“的確想不到。”夏多·勒諾說。

“你認識她嗎?”

“我在馬爾塞夫夫人家裡見過她一兩次,不過我覺得她很可愛,當時她有點兒抑鬱。她的繼母到哪兒去了?你知道嗎?”

“她去陪伴接待我們的那位先生的太太去了。”

“他是誰?”

“哪一位?”

“那個接待我們的人。他是議員嗎?”

“噢,不,那些議員我每天都見過,”波尚說,“他的面孔我卻不認識。”

“這件喪事有沒有登報?”

“報紙上提及過,但文章不是我寫的。真的,我不知道維爾福先生看了那篇文章是否會很高興,因為它說,如果那接連四次死亡事件不是發生在檢察官的家裡,他對這件事情就感到有特別大的興趣了。”

“可是,”夏多·勒諾說,“為家母看病的阿夫里尼醫生卻說維爾福情緒非常沮喪。你在找誰呀,德佈雷?”

“我在找基督山伯爵。”德佈雷道。

“我的銀行家?他的銀行家是騰格拉爾,是不是?”夏多·勒諾問德佈雷。

“我相信是的,”那秘書帶著略微有些尷尬地回答。“但這兒不僅只少基督山一個人,我也沒有看見莫雷爾。”

“莫雷爾!他們認識他嗎?”夏多·勒諾問。

“我記得別人只給他介紹過維爾福夫人。”

“可是,他是應該這兒來的呀,”德佈雷說。“今天晚上我們談論些什麼?談論這件到事件,這是今天的新聞。但是,不要再說了,我們的司法部長來了。他一定得對那個哭哭啼啼的堂弟說幾句話。”於是那三個青年趕緊揍過去聽。

波尚說的是實話。在他來參加喪禮的途中,他曾遇見過基督山,後者正在朝安頓大馬路騰格拉爾先生的府上那個方向駛去。那銀行家看見伯爵的馬車駛進前院,帶著一個傷心但又殷勤的微笑出來迎接他。“噢,”他把手伸給基督山說,“我想您是來向我表示同情吧,因為不幸確實已三番五次光臨我們家了。當我看見您的時候,我正在問我自己:究竟我是否傷害了那可憐的馬爾塞夫一家人,假若我曾那樣希望,那麼諺語所說的‘凡希望旁人遭遇不幸者,他自己必也遭遇不幸’那句話就說對了。唉!我以人格保證,不!我決沒有希望馬爾塞夫遭禍。他有一點兒驕傲,但那或許是因為,象我一樣,他也是一個白手起家的人,可是每個人都是有缺點。啊!請看,伯爵,請看看我們這一代的人,——我們這一代人今年都非常倒黴。舉例來說,看看那清正嚴謹的檢察官所遭遇的怪事,他雖然剛失去了他的女兒,而事實上他的全家幾乎都已經死光了,馬爾塞夫已經身敗名裂自殺身亡,而我因受貝尼代託的恥辱,而受盡人家的奚落。”

“還有什麼?”伯爵問。

“唉!您不知道嗎?”

“又有什麼新的不幸發生了?”

“我的女兒——”

“騰格拉爾小姐怎樣啦?”

“歐熱妮已離開我們了!”

“天哪!你在說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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