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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太當晚回家去了。蕙、芸兩姊妹就留在高家,芸和淑華同睡,蕙卻睡在淑英的房裡。

第二天早飯後覺新坐了轎子到西蜀實業公司事務所去。

他在辦公室裡坐了兩個多鐘頭。王收賬員來向他抱怨近兩個月收租的困難,商店老闆都說生意清淡,不肯按時繳納房租。

王收賬員剛走。黃經理又咳著嗽捧著水菸袋進來了。黃經理又批評王收賬員不認真收租,要他規勸王收賬員以後努力工作。覺新心平氣和地跟黃經理談了一陣話,說得黃經理滿意地摸著八字鬍直點頭。黃經理走了以後,一家商店的老闆來找他談縮小門面的事。接著克定來吩咐他代買幾部前三四年出版的文言小說。他好容易把這些人全打發走了,一個人清清靜靜地辦了一些事情,就鎖好寫字檯的抽屜,走到商業場後門,坐上轎子到周家去了。

周公館裡顯得很忙亂。左邊廂房內地板上堆了許多東西,大半是新買來的小擺設,還用紙包著。有的包封紙被拆開了,洋燈罩、花瓶等等露了一部分在外面。覺新的大舅父周伯濤俯在案上開列應購物品的單子。大舅母陳氏和二舅母徐氏站在旁邊貢獻意見。她們說一樣他寫一樣,有時他自己也想出什麼覺得對就寫下了。枚少爺怯生生地站在另一邊旁觀著他們做事情,不敢動一下。僕人進房來,又匆忙地跑出去,剛走到窗下,便聽見主人在房裡大聲呼喚。

覺新走進左邊廂房。周伯濤看見他連忙站起來,黑瘦無光彩的臉上露出笑容歡迎道:“明軒,你來得正好。”兩位舅母也轉過身來招呼他。覺新給他們請了安,又跟枚少爺打了招呼,便問起“外婆在上房嗎?”他得到回答以後又到右上房去,給周老太太請安。周伯濤陪著覺新去。覺新在周老太太房裡坐了一會兒,談了幾句閒話,便跟著周伯濤回到左邊廂房。陳氏和徐氏拿著一本簿子在清點堆在屋角的那些物品,由枚少爺一件一件地拿起來拆開封皮給她們看了,然後包封好放在一邊。陳氏看見覺新進來,便得意地對覺新說:“大少爺,你來看我們買的東西。請你看看買得對不對?”覺新只得賠笑地走過去。這裡有洋燈、花瓶、筆筒、碗盞等等,式樣很多,質料也各別,但都很精緻。覺新看一樣贊一樣,看完了知道缺少的物品還很多。他們又把方才寫的購物單給他看。他也有些意見,都告訴了他們。他同他們商量了許久,最後算是把購物單寫完全了。覺新答應擔任購買一部分的東西。周伯濤吩咐陳氏到左上房去搬出三封銀圓交給覺新,這是用皮紙包好的,每封共有壹圓銀幣一百個。覺新把它們放在皮包裡,便告辭回去。他們留他在這裡吃午飯,他卻找到一個託辭道謝了。他答應第二天再來。

周伯濤和枚少爺把覺新送出去。周伯濤剛剛跨出大廳,忽然聽見周老太太在喚他,便道了歉先走進去,要枚少爺送覺新上轎。枚少爺看見他的父親進去了,旁邊又沒有別人,僕人、轎伕等跟他們離得並不很近,不會聽見他們的低聲談話,便挨近覺新聲音顫抖地輕輕說道:“大表哥,我有些話想跟你談談。你二天來時,到我屋裡頭坐坐。”覺新驚訝地望著枚少爺的青白色的瘦臉:眼皮垂著,眼睛沒有一點眼神,連嘴唇上也毫無血色;兩眼不停地眨動,好像受不住覺新的注視;頭向前俯,他雖然只有十六歲,背都有點駝了。覺新不覺憐憫地問道:“你有什麼事情?不太要緊嗎?何不現在就說?”覺新還希望自己能夠給他幫一點忙。

“下回說罷,”枚少爺膽怯地推諉道。過後他忽然紅了臉,鼓起勇氣用很低的聲音說:“爹管得太嚴。我有時只得偷偷看點閒書。心也讓看閒書看亂了。有時整晚睡不著覺,有時睡得還好,半夜裡又讓……夢遺弄醒了。我怕得很。我不敢對爹說。近來我又常常乾咳……”他愈說愈激動,後來有點口吃了。他似乎還有許多話想說出來,但是他忽然低聲噓了一口氣,消極地說:“下回再說罷。”覺新站住聽枚少爺講話。他很感動,便更加註意地聽著。

枚少爺忽然緊緊地閉了口。他倉卒間隨便說了兩句安慰的話:“枚表弟,你不要著急,這多半不要緊。你以後留心點,不要再有那種……”他在這裡省去幾個字,但是他相信枚少爺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他預備上轎了,但又站住,帶著嚴肅的表情警告地對枚少爺說:“你應該請醫生來看,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想還是對大舅說了好。”“不,你千萬不要對爹說,爹曉得一定會罵我,”枚少爺的臉上忽然現出恐怖的顏色,他驚恐地阻止道。

覺新知道周伯濤的性情,覺得枚少爺的害怕也有理。他很同情這個孩子,卻又沒有辦法幫助枚少爺。他便隨口勸道:“你最好多到街上走走,就到我們家裡也好。關在屋裡頭太久了,對於身體很不好。”枚少爺嘆了一口氣低聲答道:“唉,我何嘗不曉得?可是爹不准我出門。爹要我在家裡溫書。不過爹又說等姐姐出嫁以後讓我到你們家裡搭館去。”覺新把眉頭微微一皺,也沒有別話可說,略略安慰幾句便告辭上轎走了。

覺新坐在轎子裡面一路上就想著枚少爺的事情。他愈想愈覺得心裡難過。他在枚少爺的身上看不見一線希望。這個年輕的人境遇甚至比他的更壞。他至少還有過美妙的夢景。他至少還有過幾個愛護他的人。他至少在那樣年紀還大膽地思想過。這個年輕人什麼也沒有。冷酷、寂寞、害怕,家庭生活似乎就只給了他這些。“爹管得太嚴,”“我怕得很,”這兩句話包括了這個十六歲孩子的全部生活。沒有一個人向這個孩子進一點勸告或者給一點安慰。現在這個孩子懷著絕望的心情來求助於他,他卻只能夠束手旁觀,讓這個孩子獨自走向毀滅的路。看著一個年輕的生命橫遭摧殘,這是很難堪的事,何況他自己的肩上已經擔負了夠多的悲哀。他左思右想,總想不出一個頭緒。好像迷失了路途,他到處只看見黑暗,到處都是絕望。他的心越發冷了。

轎子進了高公館,在大廳上停下來。一陣吵罵聲把覺新喚醒了,他才知道已經到了自己的家。他沒精打采地走出轎子,看見帶淑芳的楊奶媽掙紅著臉,指手動腳地跟高忠大聲相罵。她站在大廳上,她的衣襟敞開,一隻xx子露在外面,像是剛剛餵過淑芳的奶似的。高忠也不肯示弱,他從門房裡跳出來,在天井裡跳來跳去。他只穿了一件汗衫,袖子挽得高高的,光頭上冒著汗珠,口裡噴著唾沫。他一面叫罵,一面向楊奶媽揮著拳頭。他罵道:“你這個妖精,你這個監視戶.四老爺歡喜你,我老子倒不高興嫖你……”三房的僕人文德在旁邊勸高忠少講兩句,高忠不聽他的話,只顧罵下去。

楊奶媽嘶聲叫起來:“你挨刀的,短命的,龜兒子,你不得昌盛的,絕子絕孫的。你打老孃的主意,碰到了釘子,你就造謠言血口噴人。好,你會說,我們就去見四老爺去……”她又羞又氣,臉掙得通紅,兩步跳下石階要去抓高忠的衣服。高忠毫不退縮,抄著手雄赳赳地站在那裡。楊奶媽剛剛撲到高忠的身上,高忠用力一推,楊奶媽倒退了兩步。但是她立刻又撲過去。高忠的手快要打到她的臉上,卻被在旁邊看熱鬧的僕人、轎伕、女傭們攔住了。王嫂同錢嫂拉開了楊奶媽,趙升同文德兩個拉開了高忠。淑芳在大廳上書房門口石級旁邊跌倒了,哇哇地哭起來。

“楊奶媽,七小姐跌倒了,你快去抱她。”何嫂看見淑芳跌倒,便在後面高聲喚著楊奶媽。楊奶媽並不理會,卻掙扎著要去打高忠。何嫂便自去抱起了淑芳,一面給她揩眼淚。

書房裡覺英、覺群、覺世們讀書的聲音也被楊奶媽的叫罵聲掩蓋了。高忠越罵話越難聽。楊奶媽罵不過就大聲哭起來。王嫂在旁邊勸她。

覺新本來想罵他們幾句,制止這場吵架。但是他忽然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不住地往上衝,他只是發嘔。他也不說話,靜悄悄地跨過拐門進裡面去了。

出乎覺新的意料之外,他走到自己的房門口,就聽見裡面有人談話的聲音。他把門簾揭開,一股檀香氣味送到他的鼻端。他一眼便看清楚了房裡幾個人的面貌。不愉快的思想離開了他。他驚喜地說:“難得你們都在這兒。”“我們客人都來齊了。你當主人的有什麼東西待客?快說。”淑華大聲笑道。她坐在寫字檯前面的活動椅上。

“三妹,你不也是主人嗎?你不好好地招待蕙表姐、芸表姐,卻要等我回來,”覺新說了上面的話,不等淑華再說,就走到方桌前面,走近蕙的身邊。他關心地望著蕙說:“我到你們家裡去過了。”“婆沒有吩咐什麼嗎?大家都忙罷,”坐在方桌另一頭的芸問道。

“沒有,”覺新略略搖搖頭。他忽然注意蕙在看他,這是充滿著信賴和感謝的眼光。他心裡微微震動一下,過後把眉頭一皺,焦慮地對蕙說:“只是枚表弟……”“枚弟有什麼事?”蕙驚疑地插嘴問道。

覺新沉吟一下,然後搖頭說:“沒有什麼。不過他的身體不大好,平日應該多多留心。他又害怕大舅,他即使有心事也不敢讓大舅曉得。”“枚弟這個人也沒有辦法。年紀不小了,卻沒有一點男子氣。”芸在旁邊插嘴說。

“枚弟有什麼心事?大表哥,他對你說過嗎?”蕙擔心地低聲追問道。

“他沒有說什麼,這只是我一個人的猜想。”覺新連忙逃遁似地說。

蕙不作聲了。淑華卻纏著覺新說笑話。芸也講了一兩句。

過了一會兒蕙忽然喚聲“大表哥”,接著懇求地說:“枚弟好像有什麼病似的。爹待他又太嚴,不會體貼他。他一個人也很可憐。你有空,請你照料照料他。你的話他會聽的。”蕙的求助的眼光在覺新的臉上停留了許久,等候他的回答。

覺新知道自己對枚表弟的事情不能夠盡一點力,但是他看見蕙的殷殷求助的樣子,又不忍使她失望。他想:他對她的事情不曾幫過一點忙,卻讓她獨自去忍受慘苦的命運,難道現在連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他也還必須在口頭上拒絕她麼?

同情使他一時忘了自己,同情給了他勇氣。他終於用極其柔和的聲音安慰蕙道:“你放心,只要我能夠,一定盡力給他幫忙。”他就在蕙旁邊一把藤椅上坐下了。

蕙感動地微微一笑。愉快的顏色給她的臉塗上了光彩。她對覺新略略點頭,輕輕地說了一句:“多謝你。”淑華在跟芸講話,她的座位正對著門。她看見門簾一動,覺民安閒地走進房來,便問道:“二哥,琴姐呢?”“我替你們請過了,她明天一定來,”覺民帶笑地回答。

“怎麼今天不來?”淑華失望地說。

“她今天有點事情,人又不大舒服。橫豎她們學堂後天放假,她明天來也可以住一天,”覺民安靜地解釋道。

“琴姐明天什麼時候來?最好早一點,”淑貞眼巴巴地望著覺民,好像要在覺民的臉上看出琴的面影一般,她著急地說。

“琴姐明天來,我們一定要罰她。這兩天叫我們等得好苦。今天還不來。二哥,是你不好,你把琴姐請不來,我們不依你。”淑華抱怨道。

“這的確要怪二哥,琴姐素來肯聽二哥的話,”淑英抿嘴一笑,插嘴說。

“是呀。如果二哥要她今天來,她今天也會來的,”淑華介面挖苦覺民道。但是她馬上又故意做出省悟的神氣更正道:“不對,應當說二哥愛聽琴姐的話。二哥素來就害怕琴姐。”芸把兩隻流動的眼睛天真地望著覺民的臉,她感到興趣地微笑著,鼓動般地說:“二表哥,她們既然這樣說,你立刻就去把琴姐請來,給她們看看你是不是害怕琴姐。”“奇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我去請?芸表妹,怎麼你也這樣說?”覺民故意做出不瞭解的神氣,驚訝地四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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