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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淑英漸漸地變了。她這一次並不曾聽從她父親的話。

她依舊跟著劍雲讀英文,依舊跟著琴和覺民學習各科知識。克明那天晚上發過脾氣以後,也就不再對淑英談起讀書的事。他並不關心淑英的生活。他只要看見淑英早晚來定省,他從外面回家時她來問安,飯桌上她又沒有缺席,他便滿意了。張氏本無確定的主張。她看見克明不說話,便也不干涉淑英。她讓這個少女照自己的意思做去。她有時還在克明的面前替淑英掩飾。

淑英此後居然過了一些安靜的日子。她的生活是有規律的,而且是和平的。並沒有人來打擾她。這好像一泓秋水,有時被曉風一吹,水面浮起一串漣漪,動盪了一會兒仍舊恢復平靜的狀態。她自然有過小的煩憂,也有過小的歡樂。然而凌駕這一切的卻是一個大的希望。這是覺慧、琴、覺民、劍雲幾個人安放在她面前的。她以那個希望為目標,向著它一步一步地走去。她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達到那個希望。然而她相信那幾個人,她知道他們不會拿海市蜃樓來哄騙她。所以她也能夠暫時放心地過日子。在這種平靜的生活裡她開始覺得時光過得很快了。

時光不停地向前流去。天氣漸漸地涼爽起來。吵人的蟬聲被秋風吹散了。代替它的是晚間階下石板縫裡蟋蟀的悲鳴。

秋天的日子是最好過的。高家的人每天總有半數閒著無事,而且客人來往也比較前些時候多。白天大家聚在一起打牌,有時一桌,有時兩桌,王氏和沈氏一定在場,周氏和張氏也常常參加。克明卻不常加入。最近他的事務所接的案件雖然不多,但是也不太少,而且常常需要他出庭辯護。他仍然不常在家,有時在家他便坐在房裡翻閱古書。克安隔一天到克明的事務所去一趟,有時也擬一兩份上訴的狀子,或者接待客人。其餘的時間裡他不是去看戲,就是同兄弟克定在一起玩,或者在家裡罵罵自己的兒子,偶爾也替親戚們寫一兩副對聯或者一兩堂屏。克定還有他的小公館。他輪流在兩處住宿,也常常把克安請到小公館去喝酒、打牌、抽鴉片煙。要是他在家裡,吃過早飯,他就會發起打牌。上一輩的人忙著在牌桌上混日子。子侄輩的人便有了更多的自由。除了小孩打架外,這個家庭裡別的糾紛卻漸漸地減少了。

覺新照例每天到公司辦事。他有暇常常到親戚處走走。他在家裡,要是牌桌上缺人,他就被拉去充數。他幾次宣告戒賭,然而他的嬸孃差人來請他時,他又毫不遲疑地答應了。晚上除了打牌外他們還有一種娛樂,便是聽瞎子唱書。這也是由王氏、沈氏們發起的。但是覺新對這個卻也很感興趣。晚上或者有月亮或者星光滿天,堂屋兩邊的階上和天井裡聚滿了人,大半個公館裡上上下下的人都來欣賞這民間的音樂。只有在這種時候公館裡才顯得十分熱鬧。連白天裡總看不見的陳姨太也露臉了。她自然沒有忘記把臉擦得白白的,身上擦得香噴噴的。近幾個月來她每天都到她的母親那裡去,晚上便回來參加這種普遍的娛樂。

覺民討厭這兩種娛樂,但是他也知道它們維繫著這個家庭的和平,而且它們給淑英帶來一些清閒的日子。他也能夠利用這樣的機會在外面做一些事情。他計算著日子,他考慮著將來。淑英為祖父戴一年的孝,過了九個月,就已經算滿了孝。陳家很有理由來催早日下定,而且說不定明年年初就會來接人。淑英的定命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地逼近了。他常常為這個擔心。他看見淑英每天愉快地學習各種功課,似乎忘記了這件事情,也不忍心向她提起它,使她白白地憂慮。因此他只是暗暗地同琴、或者同別的朋友商量一些應有的準備和進行的步驟。

琴依舊常常到高家來。她來得更勤了,差不多隔一天來一次。不過通常總是天一黑她便回家;倘使張太太也來高家打牌,她就可以等到二更時分同她的母親一起回去。琴和淑英在一處的時候較多。但是她們也有時間同淑華、淑貞們一塊兒玩。有時這幾姊妹還商量好把芸接了來在花園裡划船、聚餐。芸一來,便在這群少女中間添了更多的歡笑。芸跟著淑華學習划船,又向淑英借閱翻譯小說。她常常天真地笑著,她的笑容甚至引起了淑貞嘴邊的微笑。琴像一位長姐那樣暗暗地指導她們,愛護她們。琴極力維持著她們中間的和平、歡樂的空氣。但是她們談起蕙的事情時,連琴也會鬱悶地沉吟起來。在這種時候芸便收藏了笑渦,緊緊皺起眉頭,生氣地噘著嘴。在這種時候淑英的清澄的眼睛又會為陰雲所掩蔽。她們對於蕙的命運只能表示一點同情和悲憤,卻不能將蕙的痛苦減輕絲毫。一談起蕙,琴和淑英姊妹便渴望著看見她,尤其是在知道她近來新病初愈的時候,她們盼望她能夠像從前那樣地同她們在一起談笑遊玩。她們要把蕙請到高家來,這並不是容易的事。蕙親自對覺新說過她自己是不能作主的。然而年輕人的心常常不害怕困難。她們想盡方法,又請周氏同覺新幫忙,終於把蕙請到了。前一天覺新把這個好訊息向她們預先報告的時候,這幾個少女是多麼興奮,多麼歡喜。

淑英那天很早起床。她在後房裡梳洗完畢,走回前房,翠環已經用窗棍子把鏤花格子窗撐起了。房裡很亮。前一夜落了小雨,早晨的空氣特別清爽。一股甜香撲到她的鼻端,慢慢地沁入她的內部。

“二小姐,你聞,桂花香。一晚上工夫就開得這樣好。真是在歡迎蕙小姐了,”翠環高興地說。

“今天我們就在花園裡頭賞桂花,蕙表姐一定喜歡的。翠環,你記住,回頭折幾枝桂花給蕙小姐帶回去,”淑英帶著喜色地吩咐道。但是過後她又擔心起來,她的喜色褪去了,她自語似地說:“他們說蕙表姐瘦了,我好久沒有看見她,她又生過一回玻不曉得她的身體究竟怎樣?”一隻喜鵲在屋簷上得意地叫著。翠環湊趣地說:“二小姐,你聽,喜鵲也在叫,今天一定有喜事。你還擔心做什麼?”淑英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道:“翠環,你今天怎麼專說這種話?難道發瘋了?”“今天桂花開,蕙小姐又來,又是三小姐過生,難道二小姐還不准我說幾句高興話?”翠環帶笑地分辯道。接著她又問:“二小姐,你今天還用功嗎?”淑英搖搖頭笑答道:“我今天不看書了。三小姐過生一定起得很早,等我給老爺太太請過安就出去看她。”淑英去見父母問早安。張氏在房裡梳頭。克明在書房裡跟覺新談話。她向克明請了安,溫和地說一句“爹起來了”,便站在旁邊。克明向她點點頭,也不問什麼,仍舊對覺新講話。她聽見克明說:“劉升這回下鄉去催佃客結賬,不曉得結果怎樣?劉升接了婦人,膽子小得多了。前回喊他下鄉去看看田地,他連田也沒有看就跑了回來。真有點荒唐。”“聽說鄉下還是不清靜。有軍隊去的地方更糟,佃客都躲起來了,所以找不到人,”覺新解釋地說。

“我看劉升的話也不可盡信。他常常替佃客講話,”克明搖搖頭說。“你以後對他要緊一點才好。”“是,”覺新唯唯地應道,雖然他並不同意克明的意見。

淑英知道他們在談論田地上的事情,這種話她聽不下去,她勉強聽完一段話,便走開了。她回到自己房裡,翠環在整理她的書桌,用一張抹布揩桌面。她便囑咐道:“翠環,今天上午三小姐請我吃麵。我不回來了。你等一會兒把事情做完,就出來找我。我不在三小姐屋裡,就在大少爺、二少爺屋裡,”她說罷,便匆匆地走出門去。

淑英站在石階上,一股濃郁的甜香直往她的臉撲過來。她抬頭一看,眼前那株金桂開花了,滿樹都是紅黃色的小花,點綴在深綠色的樹葉叢中。她得意地想:“蕙表姐喜歡桂花,今天她一定高興的。”她沿著桂堂走到角門口,正要跨出角門,忽然聽見淑華在後面喚她。她連忙掉轉身子。淑華正從王氏的房裡出來,穿著滿身新衣服,笑容滿面地望著淑英。淑英含笑說道:“三妹,拜生,拜生,”便攏手拜起來。

“不敢當,不敢當,”淑華笑著推辭道。她看見淑英動手拜了,也還了一個禮,一面問道:“二姐,你到哪兒去?”“我到你那兒去。你答應過請我吃麵的,”淑英笑答道。

“那自然。你禮都送了,哪兒還有不請你吃麵的道理?我現在去給三爸、三嬸磕頭。你陪我去。等一會兒我們一起出去。這兒桂花真香。花園裡頭的想必也大開了。蕙表姐、芸表姐今天來,我們很熱鬧,”淑華興高采烈地說。她拉著淑英一起去見克明,淑英也就陪她去了。

克明還在書房裡跟覺新談話。淑華看見克明,喚聲“三爸”,便俯下去叩了一個頭,起來又請一個安。克明不等淑英解釋,便知道這天是淑華的生日,連忙欠身作揖還禮。他看見淑華知道禮節,心裡也頗高興。覺新看見克明面帶喜色,臉上也浮出笑容。淑英又陪淑華去給張氏行禮。淑華在那裡談了幾句話便告辭出來,到淑英的房裡去。翠環跟在她們的後面。淑華剛剛坐下,翠環忽然站在淑華面前笑著說:“三小姐,給你拜生,”就磕下頭去。淑華連忙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攏起手拜了拜。

“你看翠環近來也很講禮節了,”淑英在旁邊笑道。

“三小姐,我給你拜過生了。今天要請我吃壽麵羅,”翠環笑嘻嘻地說。

“這自然。我今天已經吩咐過多預備點面,等一會兒你到外面去,同綺霞,倩兒她們一起吃,”淑華得意地答道。

“三小姐真大方”翠環開玩笑地稱讚道。這時她聽見隔壁房裡喚“翠環”的聲音,便匆匆地走了出去。

淑華和淑英談了兩句話,翠環拿著一個紅紙包走進來。她把紙包遞給淑華,帶笑說:“三小姐,這是我們老爺、太太給你的。”淑華接過紙包,並不拆開看,便把它揣在懷裡,一面客氣地對翠環說:“你過去說我給三老爺、三太太道謝。”“是,我就去說,”翠環答應道。但是她還站在淑華的面前,解釋地說:“這裡頭是四塊錢。我看見太太封的。”“你這樣說是不是要三小姐晚上請你消夜?”淑英問道。

“不曉得三小姐肯不肯?”翠環望著淑華含笑道。

“好,今下午就算我請客。我自己拿出錢來,”淑華爽快地答道。“橫豎這頓早面不是我出錢的。好容易今天把蕙表姐請來了,芸表姐、琴姐她們都來耍。喊我請客,我也情願。……”淑貞忽然揭了門簾進來。她臉上濃施脂粉,也穿著一身新衣服。她看見淑華坐在房裡,便驚喜地說:“三姐,你到媽屋裡去的時候,我剛剛起來在梳頭。後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我看見堂屋裡頭蠟燭還在燃。我想你多半敬過神到二姐屋裡去了。你果然在這兒。給你拜生。”她說完便對著淑華拜了拜,又摸出一個紅紙包遞給淑華,一面還說:“這兒兩塊錢,媽給你的。”淑華還了禮,接過紙包,感謝地說:“你回去替我向五嬸道謝,”過後又邀請道:“今天請你到我們屋裡吃早面。”“那麼今下午我們打夥請你,好不好?”淑貞說。

“不,我已經說定了。今下午算是我真正請客。等一會兒吃麵,不是吃我的,我又不出錢,”淑華喜氣洋洋地說。

這天又是淑英、淑華們的祖母的生忌,依照高家的規矩要擺早供,所以琴和她的母親上午便來了。她們來時,淑英們還在後面房裡閒談,等綺霞去報了信,這三姊妹才一起出去迎接她們的琴表姐。

這時離“擺供”的時間很近,堂屋裡每把椅子都鋪上了椅帔,供桌上也換了新的桌幔兩把椅子已經安設,杯筷也已擺好。一些人聚在堂屋裡。男和女分立在左右兩邊。琴和張太太就立在右面一堆人中。淑英三姊妹進了堂屋,過去給她們行了禮。張太太跟克明、覺新兩人講話,淑英姊妹便圍著琴親熱地問長問短。人繼續地來,後來連克安和克定也出現了。蘇福、袁成兩個僕人端進菜碗,克明、克安兩人接過放到供桌上去。四碗菜,兩碗麵,這是高家的老規矩。菜放好,再燃燭焚香,然後由克明執壺在那兩個銀的小酒杯裡斟滿了紹興酒。於是由周氏開始,眾人依著長幼的次序輪流到拜墊前面去磕頭。磕了三次頭算是禮畢,燒了黃表,眾人便散開了。

左上房的飯廳裡座位已經安好了。琴和張太太被淑華邀去吃麵,加上淑英三姊妹和周氏、覺新、覺民一共是八個人,恰好坐滿一桌。近幾個月來這間屋子裡很少有過這樣的熱鬧。

覺新看見大家有說有笑,也頗為高興。他們吃完,淑華又打發綺霞去招呼了翠環、倩兒、春蘭來,再加上這一房的女傭黃媽、何嫂、張嫂,一共七個人熱熱鬧鬧地吃著。淑華很感興趣地在旁邊看,她還時常含笑地勸她們多吃,等到她們吃飽了給她道謝時,她卻有點不好意思地逃開了。

下午三點鐘光景,周老太太、陳氏、徐氏帶著蕙、芸兩姊妹來了。周氏的房裡又現出了熱鬧的景象。大家忙亂地行過禮以後才客氣地坐下來。

琴和淑英三姊妹帶著極大的熱誠歡迎蕙。她們把蕙、芸兩人邀到覺新的房裡去。她們圍住蕙絮絮地問了許多話。蕙的答語都是很簡短的。這已經不是從前的蕙了。她時時露出疲乏的神氣。她多說兩句話就要喘氣;多走兩步路也要喘息。

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兩頰較前消瘦,雖然擦了脂粉,也掩蓋不住病容。一對眼睛顯得很大,但是眼神卻不好。琴和淑英姊妹每天盼望著蕙來。然而蕙站在她們的眼前,卻又給她們帶來悲痛的感覺。看見她們親愛的人在幾個月的工夫就被折磨成這種可憐的樣子,這些少女再不能鼓起勇氣說一句笑謔的話了。倒是蕙常常做出笑容向她們問起種種的事情。蕙聽見說淑英用功地學習各科知識的時候,她的瘦臉上也浮出欣慰的微笑。她誇獎淑英道:“二表妹,你真有這樣的志氣。你比我好。你不會落進我這個坑裡的。”蕙又把她帶來的禮物交給淑華,是一件衣料,顏色很鮮豔。淑華滿意地向她道謝。她便帶著淒涼的微笑說:“這是春天的顏色,你們才配穿它。不曉得怎樣我近來很喜歡春天,我一天天盼望春天到來。但是我怕——”她突然嚥住了以後的話。她仍舊努力在自己的臉上點綴少許的喜色,但是這努力並沒有成功。而且連她嚥住的話的意義也被眾人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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