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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傍晚陳真又到海濱旅館去找周如水。周如水正和張若蘭、秦蘊玉兩人走出旅館,打算到海濱去散步,在門口遇見了陳真,便約他同去。

這一次他們去得早一點。天空中還留著一線白日的餘光。

空氣已經很涼爽了。黃昏的香味和它的模糊的色彩,還有那海水的低微的擊岸聲混合在一起,成了一幅色、聲、味三者交織著的圖畫。海面上有兩三隻漁船漂動著向岸邊駛來。時而有一陣漁人的響亮的歌聲撞破了這一幅圖畫,在空中盪漾了許多。

張若蘭今晚換了一件淡青色的翻領西式紗衫,淡青色的長統絲襪和白色運動鞋,人顯得更年輕,更活潑,更新鮮,更嫵媚。秦蘊玉也換了一件翻領的西式薄紗衫,是水紅色的,而且裡面的跳舞式的汗衫也透露出來。她走動的時候,豐滿的胸部也似乎隱約地在汗衫下面微微地顫動。下面依舊是肉紅色的長統絲襪,和白色半高跟皮鞋。她顯得更嬌豔了。

她們兩人並立在岸邊,眼望著天際,望著海。身材高矮只差一點,聲音的清脆差不多,各人把她的獨有的特點表現出來,來互相補足,這樣吸引了來往的行人的讚賞的目光。她們共有的是少女的矜持的神情。她們靠近地立著,好像是一對同胞姊妹。周如水立在她們的旁邊,帶笑地和她們談話。這晚上他顯得十分快樂。

陳真故意站得離她們遠一點。可是那兩個少女的清脆的、快樂的笑聲不斷地送到他的耳裡,使他也變得興奮了。但是他一轉念間又不禁失笑起來。他想道:"我怎麼會到這個環境裡來?"於是他的眼前現出了種種的速寫:正在熱烈地討論著某某問題的同志們,大會場裡某人的動人的演說姿勢,亭子間裡的紙上的工作,茅屋中的宣傳的談話,一晝一疊、一堆一堆的書報和傳單,蒼白而焦急的臉,血紅的眼睛,樸質而期待的臉……然後又是那長睫毛、亮眼睛,老是微笑的圓圓的臉,接著又換上畫了眉毛塗了口紅的瓜子臉。這兩個臉龐交替地出現著,而且不再是速寫,卻是細緻的工筆畫了。這兩個面龐逐漸擴大起來,差不多要遮蓋了一切。他驚奇地張大了眼睛看,發現自己確實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前面是海,是天空;旁邊是那兩個充滿了青春的活力的少女。雖然在這兩個少女的身邊他也可以感到一種特殊的興趣,但是他覺得自己的適當位置不是在這裡,而是在那窄小的亭子間,在那廣大的會場,在那些簡陋的茅屋裡面。

她們問了他幾句話,他簡單地回答了。秦蘊玉忽然像記起什麼事情似的笑著對他說:"陳先生,你為什麼不走過來呢?你是討厭我們嗎?"

陳真坦然笑了,他沒有露一點窘相。他想了想,慢慢地走近幾步,開玩笑地說,"不是討厭,是害怕。"於是眾人都笑了。周如水接連笑著說:"說對了。"

秦蘊玉笑得微微彎了腰,隨後又站直了,她反駁道:"害怕?為什麼要害怕?我們又不吃人。陳先生,你說,為什麼每個男人都追求女人呢?你忘了日本女作家說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最後她引用了那個日本女作家的話。

眾人又笑了。周如水不同意她的話,他辯道:"為什麼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既然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為什麼你們女人又離不掉男人?"

陳真帶笑說:"說每個男人都追求女人,這句話就不對,我就是個例外。"

"真的?"秦蘊玉側過頭望著他,一面戲弄似地問道。雖然夜已經來了,但是在淡淡的月光下,他還感覺到她的兩顆眼珠光亮地在他的臉上盤旋,是那麼富於誘惑性的眼珠。他開始覺得自己的心被擾亂了,便仰起臉去看天空,月亮早已從海面升起來,是一個淡紅色的玉盤。他漸漸地恢復了心境的平和,淡淡地一笑,然後回答道:"將來的事情誰知道。以後看吧。"

秦蘊玉第一個噗嗤笑起來,眾人都笑了,陳真也止不住笑。

秦蘊玉甚至在笑的時候,也在注意陳真的舉動。這個狡黠的女郎似乎明白地看出了他的弱點,便進一步地追逼他道:"陳先生,要是有人給你介紹一個,又怎樣?一個又漂亮,又溫柔,會體貼你,幫助你的。"

陳真掉頭看了秦蘊玉一眼。他的眼光和她的遇著了。她的眼光太強烈,他不敢拿自己的去接觸她的,便掉開了眼睛。

他的心跳得非常厲害,他連忙拿各種思想鎮壓它。他呆呆地望著天空,看那一輪圓月在碧海似的天空中航行,勉強地笑了兩聲,回答說:"密斯秦,你放心,不會有人來管這種無聊的閒事。"

"陳先生的嘴比他的文章還厲害,"張若蘭在旁邊笑著插嘴說。

"他這張嘴素來不肯放鬆人,他最愛和人吵架,我們常常被他挖苦得沒有辦法。今天也算遇著對手了,"周如水愉快地附和著張若蘭的話,一面和陳真開玩笑。

"這有什麼厲害?這不過是強辯。而且他已經在逃避了,"秦蘊玉裝出嗔怒的樣子說。她看見陳真不答話,只顧在旁邊微笑,便引誘似地再問道:"倘使我來管這閒事,我來給你介紹一個,陳先生,你說怎樣?"

陳真又抬起臉望天空,但是他依舊覺得那一對眼光在搔他的臉。他微笑著,用力鎮壓他的紛亂的心。他勉強地說了一句:"好吧,謝謝你。"他聽見周如水在接連地詢問:"誰?是誰?"又聽見張若蘭微笑說:"我知道蘊玉的花樣多。"他心裡暗暗笑著,便低下頭裝著不懂的樣子挑戰似地追問了一句:"那麼,密斯秦,你給我介紹誰呢?"

秦蘊玉起初只是微笑不語,後來便提高聲音說道:"但是,陳先生,你還沒有答覆我先前的問話。我要你先要求我給你介紹女朋友,然後我才告訴你我介紹誰。"

"然而我要先知道你介紹誰,我才回答你的問話,"陳真固執地說。

兩個人開玩笑地爭執起來,起初張若蘭和周如水帶笑地旁觀著,後來他們也加入說了一些話,這樣就漸漸地把話題引到別的事情上面去了。

不久月亮進了雲圍,天頓時陰暗起來。他們剛剛回到旅館,就落下一陣大雨。

陳真因為下雨不能夠回家,只得留在海濱旅館,就睡在周如水房裡的那張大沙發上面。

電燈扭熄了,過了好些時候,周如水還在床上翻身,陳真忽然在沙發上面低聲咳了兩三下。

"真,真,"周如水輕輕喚了兩聲。陳真含糊地應著。

"真,你近來身體剛剛好一點,你不當心,你看你現在又傷風了。你這幾天夜裡常常咳嗽嗎?"周如水關心地問。

陳真的咳嗽聲停止了,他平靜地回答道:"並不一定,有時候咳,有時候不咳。不過今天睡得早,我平常總是要弄到兩三點鐘才睡。"

"為什麼要弄到這樣遲呢?你也應該保重身體才是,"周如水同情地說。

"然而事情是那樣多,一個人做,不弄到兩三點鐘怎麼做得完?"陳真的聲音開始變得苦惱了。

"事情固然要做,可是身體也應該保重才是,你的身體本來很弱,又有病,"周如水勸道。

"但是事情是彼此關聯著的。我一個人要休息,許多事情就會因此停頓。我不好意思偷懶,我也不能夠放棄自己的責任。"陳真的苦惱的聲音在房裡顫抖著。

"其實,像你這樣年輕,人又聰明,家裡又不是沒有錢,你很可以再到外國去讀幾年書,一面還可以保養身體。你在日本也就只住過半年,太短了。……你為什麼這樣年輕就加入到社會運動裡面?"

"我已經不算年輕了,今年二十三歲了。不過我在十四歲的時候就有了獻身的慾望。"

"十四歲?怎麼這樣早?"周如水驚訝地問,"怎麼你以前不告訴我?這樣早。我想,你過去的生活也許很痛苦吧。你以前並不曾把你過去的生活詳細告訴過我。"

"個人的痛苦算得什麼一回事?過分看重自己的痛苦的人就做不出什麼事情來。你知道我生下來就死了母親,兒童時代最可寶貴的母愛我就沒有嚐到。自然父親很愛我,我也愛他。可是他一天很忙,當然沒有時間顧到我……富裕的舊家庭是和專制的王國一樣地黑暗,我整整在那裡過了十六年。我不說我自己在那裡得到的痛苦,我個人的痛苦是不要緊的。我看見許多許多的人怎樣在那裡面受苦,掙扎,而終於不免滅亡。有的人甚至沒有享受到青春的幸福。我又看見那些人怎樣專制,橫行,傾軋。我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從小孩時代起我就有愛,就有恨了……我的恨和我的愛同樣深。而且我走出家庭進入社會,我的愛和我的恨都變得更大了。這愛和恨折磨了我這許多年。我現在雖然得了不治的病,也許很快地就逼近生命的終局,但是我已經把我的愛和恨放在工作裡面、文章裡面,撒佈在人間了。我的種子會發起芽來,它會長成,開花結果。那時候會有人受到我的愛和我的恨……"他說到這裡又發出一陣咳嗽。"

周如水覺得自己在黑暗中看見了陳真在那裡和死的陰影掙扎的情形。沙發上沒有一點聲音。一陣恐怖和同情抓住了他的心,他竟然流下淚來,為了他的朋友。"真,真,"他接連地叫了兩聲,聲音很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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