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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晚起,他又多了做夢的資料。夢折磨著他。每晚他都得不到安寧。一個夢接連著另一個。在夢中他不斷地跟她分別,她去蘭州或者去別的地方,有時甚至在跟他母親吵架以後負氣出走。醒來,他常常淌一身冷汗。他無可如何地嘆一口長氣,他知道自己的病已經很深了。

晚上妻睡在他的旁邊。他為了自己的病,常常避免把臉向著她。他們睡在一處,心卻隔得很遠。妻白天出門,晚上回家也不太早。她有應酬,同事們接連地替她餞行。她每晚回家,總看見母親在房裡陪伴他,但是等她跨進了門,母親就回到小屋去了。然後她坐在床沿上或者方桌前凳子上絮絮地講她這一天的見聞。現在她比平日講話多,他卻較從前沉靜寡言。他常常呆呆地望著她,心裡在想分別以後還能不能有重見的機會。

不做夢時他喜歡數著他們以後相聚的日子和時刻。日子和時刻逐漸減少,而他的掙扎也愈加痛苦。讓她去,或者留住她?讓她幸福,或者拉住她同下深淵?

“你走後還會想起我麼?”他常常想問她這句話,可是他始終不敢說出來。

五萬元交來了:兩萬元現款和一張銀行存單。妻告訴他存“比期”,每半個月,辦一次手續,利息有七分光景。到底妻比他知道得多!妻的行裝也準備好了。忽然她又帶回家一個好訊息:飛機票可能要延遲兩個星期。她也因為這個訊息感到高興。她還對他說,她要陪他好好地過一個新年。對他說來,當然再沒有比這個更能夠安慰他的了。他無法留住她,卻只好希望多和她見面,多看見她的充滿生命力的美麗的面顏。

但是這樣的見面有時也會給他帶來痛苦。連他也看得出來她的心一天一天地移向更遠的地方。跟他分離,在她似乎並不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她常常笑著對他說:“過三四個月我就要回來看你。陳主任認識航空公司的人,容易買到飛機票,來往也很方便。”他唯唯應著,心裡卻想:“等你回來,不曉得我還在不在這兒。”他覺得要哭一場才痛快。可是疾貼在他的喉管裡,他用力咳嗽的時候,左胸也痛,他只好輕輕地咻著。這咻聲她也聽慣了,但是仍然能夠得到她的憐惜的注視,或者關心的詢問。

他已經坐起來,並且在房裡自由地走動了。除了臉色、咳嗽和一些動作外,別人不會知道他在害病。中藥還在吃,不過吃得不勤。母親現在也提起去醫院檢查、照X光一類的話。然而他總是支吾過去。他願意吃中藥,因為花錢少,而且不管功效如何,繼續不斷地吃著藥,總可以給自己一點安慰和希望。

有時他也看書,因為他寂寞,而且冬天的夜太長,他睡盡了夜,不能再在白天閉眼。他也喜歡看書,走動,說話,這使他覺得自己的病勢不重,甚至忘記自己是一個病人。但是母親不讓他多講話,多看書,多走動;母親卻時時提醒他:他在生病,他不能象常人那樣地生活。

可是他怎麼能不象常人那樣地生活呢?白天躺在床上不做任何事情,這隻有使他多思索,多焦慮,這隻有使他心煩。他計算著,幾乎每天都在計算,他花去若干錢,還剩餘若干。錢本來只有那麼一點點,物價又在不斷地漲,他的遣散費和他妻子留下的安家費,再加上每月那一點利息,湊在一起又能夠用多久呢?他彷彿看著錢一天一天不停地流出去,他來著手無法攔住它。他沒有絲毫的收入,只有無窮無盡的花費……那太可怕了,他一想起,就發呆。

有一次母親為他買了一隻雞回來,高興地煮好雞湯用菜碗盛著端給他吃。那是午飯後不久的事。這兩天他的胃口更不好。

“你要是喜歡吃,我可以常常煮給你吃,”母親帶點鼓舞的口氣說。

“媽,這太花費了,我們哪裡吃得起啊!”他卻帶著愁容回答,不過他還是把碗接了過來。

“我買得很便宜,不過千多塊錢,吃了補補身體也好,”母親被他澆了涼水,但是她仍舊溫和地答道。

“不過我們沒有多的錢啊,”他固執般地說;“我身體不好,偏偏又失了業。坐吃山空,怎麼得了!”

“不要緊,你不必擔心。橫順目前還有辦法,先把你身體弄好再說,”母親帶笑地勸道,她笑得有點勉強。

“東西天天貴,錢天天減少,樹生還沒有走,我們恐怕就要動用到她那筆錢了,”他皺著眉頭說。雞湯還在他的手裡冒熱氣。

母親立刻收起了笑容。她掉開頭,想找個地方停留她的眼光,但是沒有找到。她又回過臉來,痛苦而且煩躁地說了一句:“你快些吃罷。”

他捧著碗喝湯,不用湯匙,不用筷子,還帶了一點慌張不安的樣子。母親在旁邊低聲嘆了一口氣。她彷彿看見那個女人的得意的笑容。她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燒。她埋下頭。但是他的喝湯的響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很好,很好,”他接連稱讚道,他的愁容消失了。他用貪婪的眼光注視著湯碗。他用手拿起一隻雞腿在嘴邊啃著。

“媽,你也吃一點罷,”他忽然抬起頭看看母親,帶笑地說。

“我不餓,”母親輕輕地答道。她用愛憐的眼光看他。她心裡難受。

“我不是病,我就是營養不良啊,我身體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他解釋般地說。

“是啊,你身體會慢慢好起來的,”母親機械地答道。

他又專心去吃碗裡的雞肉,他彷彿從來沒有吃過好飲食似的。他忽然自言自語:“要是平日吃得好一點,我也不會得這種病。”他一面吃,一面說話。母親仍然站在旁邊看他,她一會兒露出笑容,一會兒又伸手去揩眼睛。

“他的身體大概漸漸好起來了。他能吃,這是好現象,”她想道。

“媽,你也吃一點。味道很好,很好。人是需要營養的,”他吃完雞肉,用油手拿著碗,帶著滿足的微笑對母親說。

“好,我會吃,”母親不願意他多講話,就含糊地答應了,其實她心想:“就只有這麼一隻瘦雞,給你一個人吃還嫌少啊。”她接過空碗,拿了它到外面去。她回來的時候,他靠在藤椅上睡著了。母親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給他蓋上點什麼東西,可是剛走到他面前,他忽然睜開眼喚道:“樹生!”他抓住母親的手。

“什麼事?”母親驚問道。

他把眼睛掉向四周看了一下。隨後他帶了點疑惑地問:“樹生還沒有回來?”

“沒有。連她的影子也看不見,”她帶著失望的口氣回答。他不應該時常想著樹生。樹生對他哪點好?她(樹生)簡直是在折磨他,欺騙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露出了苦笑。“我又在做夢了,”他感到寂寞地說。

“你還是到床上去睡罷,”母親說。

“我睡得太多了,一身骨頭都睡痛了。我不想再睡,”他說,慢慢地站起來。

“樹生也真是太忙了。她要走了,也不能回家跟我們團聚兩天,”他扶著書桌,自語道。他轉過身推開藤椅,慢步走到右面窗前,開啟掩著的窗戶。

“你當心,不要吹風啊,”母親關心地說;她起先聽見他又提到那個女人的名字,便忍住心裡的不痛快,不講話,但是現在她不能沉默了,她不是在跟他賭氣啊。

“太氣悶了,我想聞一點新鮮空氣,”他說。可是他嗅到的冷氣中夾雜了一股一股的煤臭。同時什麼東西在颳著他的臉,他感到痛和不舒服。

天永遠帶著愁容。空氣永遠是那樣地沉悶。馬路是一片黯淡的灰色。人們埋著頭走過來,縮著頸項走過去。

“你還是睡一會兒罷,我看你閒著也無聊,”母親又在勸他。

他關上窗門,轉過身來,對著母親點了點頭說:“好的。”他望著他的床,他想走過去,又害怕走過去。他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日子過得真慢,”他自語道。

後來他終於走到床前,和衣倒在床上,但是他仍舊睜著兩隻眼睛。

母親坐在藤椅上閉著眼睛養神。她聽見他在床上連連地翻身,她知道是什麼思想在攪擾他。她有一種類似悲憤的感覺。後來她實在忍耐不住,便掉過頭看他,一面安慰他說,“宣,你不要多想那些事。你安心睡罷。”

“我沒有想什麼,”他低聲回答。

“你瞞不過我,你還是在想樹生的事情,”母親說。

“那是我勸她去的,她本來並不一定要去,”他分辯道。“換個環境對她也許好一點。她在這個地方也住厭了。去蘭州待遇高一點,算是升了一級。”

“我知道,我知道,”母親加重語氣地說。“不過你光是替她著想,你為什麼不想到你自己,你為什麼只管想到別人?”

“我自己?”他驚訝地說,“我自己不是很好嗎!”他說了“很好”兩個字,連他自己也覺得話太不真實了,他便補上一句:“我的病差不多全好了,她在蘭州更可以給我幫忙。”

“她?你相信她!”母親冷笑一聲,接著輕蔑地說;“她是一隻野鳥,你放出去休想收她回來。”

“媽,你對什麼人都好,就是對樹生太苛刻。她並不是那樣的女人。而且她還是為了我們一家人的緣故才答應去蘭州的,”他興奮地從床上坐起來說。

母親呆呆地望著他,忽然改變了臉色,她忍受似地點著頭說:“就依你,我相信你的話。……那麼,你放心睡覺罷。你話講多了太傷神,病會加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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