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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服不了兒子,只好先下樓去。孟渡江在客廳裡看報紙,她坐下來拿起遙控器,心煩意亂地調了幾個臺,孟渡江這才看了她一眼:“工作沒做通?”

“你那兒子脾氣比你還倔,我不管了。說他兩句他就頂嘴,我看他是鬼迷心竅了。”

孟渡江倒笑了:“我剛才就告訴你,別去兜頭潑涼水,會適得其反,你偏不信邪。再說人咱們都還沒見過,你就急著反對,也是不合理了一點。”

“等見著人再反對,那就晚了。現在的女孩子,見一面兩面能看出什麼啊?你別在這裡心疼兒子,你看看老許家那小兒媳婦,也是地方上的,長得夠漂亮吧,父母聽說還都是大學教授,好歹也算書香門第吧,結果呢?成天在外頭招蜂引蝶,在家就鬧得雞犬不寧。把老許兩口子給氣得啊,劉大姐見我一次就訴一次苦,最後狠了心把他們家斌斌調到西藏軍區去了,才算消停。我們家要是也弄一個這樣的,我告訴你,你心疼你兒子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也不見得地方上的女孩子就個個像那樣,”孟渡江不以為然:“我看你是以偏概全。”

“我這叫防患於未然。”肖雲更不以為然,“人家西子多懂事的一孩子,人漂亮不說,家教又好。咱們和平就是不開竅,這麼好的姑娘,連近水樓臺都不知道去撈月。”

孟渡江哈哈大笑:“撈什麼月?和平又不是猴子。”

“你還有閒心講笑話。”肖雲氣得狠了,“你兒子就是你慣的。當初我就說讓他去讀軍校,你非得說按他自己的意思報志願。後來好好在國外待著,他偏要回來,你也就慣他,讓他回來讀研。到了今天,你還由著他性子來,你就慣吧,我看你把他慣成什麼樣去。”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滿意和平沒按你想的那樣,去跟西子談戀愛。西子那孩子是不錯,可老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他將報紙疊起來,像是隨口說,“再說了,齊大非偶,不見得就是好事。”

“就算不跟阮家的孩子,你那麼多戰友的孩子,出色的多了,知根知底的,和平隨便挑中哪一個,咱們都不知道有多省心。”

“孩子大了,他自己知道選擇。依我說,現在就帶回家來確實不合適,你抽空去一趟他們學校,讓他把那姑娘帶出來給你看看。如果不行,咱們再做和平的工作。”

肖雲不做聲,孟渡江催她:“上去跟和平說一聲,就說我們答應先看看人再說。去吧,省得兒子賭氣睡不著。”

“我不去,”肖雲冷著一張臉,“活該他睡不著。辛辛苦苦養了他二十多年,為了個丫頭就跟咱們鬧,白養了。”

孟渡江哭笑不得:“你看看你,你比你兒子還幼稚。”

肖雲雖然這樣說,最後還是上去告訴孟和平:“過兩天等有時間了,我到你們學校去,你把她叫出來讓媽媽看看。”

孟和平這才笑了:“媽,你一準會喜歡她。”

回學校後,孟和平告訴了佳期,佳期還是有點緊張,立刻慘兮兮地問:“啊?那我可不可以逃跑?”

孟和平瞪她,她才放低了聲音:“我害怕嘛。”

“有什麼好怕的,我媽你遲早反正得見的,再說,有我呢。”

那天是雙休日,全寢室的人都呆在寢室睡懶覺。佳期大早爬起來打水洗了頭,又換衣服,試一件覺得不合適,試兩件還是覺得不合適。暢元元睡眼惺忪地看著,問:“咱們小彈弓今天是不是要去釣魚臺當同傳啊,怎麼就這樣折騰上了?”佳期垂頭喪氣:“真要上國賓館做同傳我還沒這麼緊張,孟和平的媽媽來了,我這會兒腿肚子都發抖呢。”

這話一說,絹子立刻從床上爬起來了,直嚷嚷:“哎呀,這就得見公婆了啊。你得好好打扮打扮,來來,我的衣服隨你挑,看上哪套拿哪套。”

暢元元揉著眼睛說:“你就是太愛你們家孟和平了,所以唯恐自己哪點讓他丟了面子。你看看你緊張成這樣,真弄得像黨和國家領導人要見你似的。”話雖然這樣說,卻也指點她:“穿得端莊文靜點吧,長輩們都受用那一套,我把我的新絲巾借給你,保證效果出來特淑女。”

結果在全寢室的齊心協力下,一直到孟和平來接她,才算拾掇完畢。

絹子看著鏡中的佳期,誇讚:“去吧,去吧,這樣子別說是見孟和平的媽,就是去見西班牙王儲的媽都沒問題。”

佳期哧一聲笑了。

在車上孟和平也悄悄地誇她:“今天真漂亮。”

她還是有點忐忑,但化了淡妝的一張臉,越發襯得一雙清水眼顧盼生輝,彷彿幽著兩汪水,而水裡只映著他的影子。他很少看到她在這個季節穿裙子,於是說:“以後你就這樣打扮吧,我喜歡看。”她有點窘迫:“衣服雖然是我新買的,可絲巾是元元借給我的。”

他說:“不要緊,到時我給你買一條。”

路很遠,佳期一直記得那天,初夏的星期六,街道兩旁的槐樹開滿了潔白芬芳的花,一串串像是無數尾鴿子的白羽。那樣鮮亮的綠與白,大篷大篷的槐花香氣,在微風中流淌。她與孟和平坐在計程車的後座,車載電臺裡,交通臺的DJ報道著交通狀況,西直門立交車禍,二環交通擁堵,提醒司機繞行……那些絮絮的報道,整個城市一鱗半爪的片斷,彷彿十丈紅塵揚起的塵囂,真切而模糊。司機聽完了又調頻道,音樂臺一首接一首地放情歌,愛斷離傷,但她的心是愉悅的,就像外面的豔陽天氣。有細密的氣泡從心底泛起,鼓鼓的,叫人難受又好受。

孟和平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

一直到下車。

除了門牌號,沒有任何標誌的大院,門口還有值班的警衛,看上去彷彿一個軍政單位。但隔著高牆只能看到無數蔥蘢的大樹,門後的林xx道深不見底。孟和平對她解釋:“招待所,我媽媽這次過來就住在這裡。”

她還沒有穿習慣高跟鞋,暢元元教她在腳後跟上貼了創可貼,但走起路來還是累。初夏的太陽已經有些猛烈,她走了一身汗,而孟和平一直牽著她的手,空氣裡可以清晰地看到光線中的微塵,像是撒下一道道細微的金粉,樹陰篩下無數細碎的光斑,像是蝴蝶金色的翅,無數細小的金色蝴蝶,棲在黑色的柏油路面上。佳期總有些恍惚的感覺,覺得只要一走近,那些金色的小蝴蝶就會展翅飛走。

孟和平的媽媽出乎意料的年輕漂亮,佳期輕輕吸了口氣,十分大方向她自我介紹:“阿姨您好,我是尤佳期。”

“坐吧,你們都坐吧。”她打量了一下佳期,口氣還是很客氣,一面就叫服務員倒茶。

會客室很大,地毯綿軟沒人腳踝,佳期心裡起先像揣了一面小鼓,後來也漸漸鎮定下來。孟和平的媽媽問一句,她就答一句。

“和平說你是浙江人?”

“是,我是浙江紹興人。”

白瓷茶杯裡泡著上好的綠茶,氣味芬芳,孟和平的媽媽若有所思地問:“你姓尤?是紹興市區的?”

“不是,我是東浦鎮人。”

孟和平補上一句:“媽,就是出花雕的那個地方。風景可漂亮了,真正的小橋流水人家,跟陳逸飛的畫一樣。”

孟和平的媽媽沒有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麼的?”

佳期有些不安,因為看到孟和平的媽媽手指轉著茶蓋,一圈又一圈,白色描青花的蓋子,那顆細白如玉的蓋頭正被她無意識地用指甲划著,一下又一下。不知為何佳期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預感讓她覺得不安起來,但她還是如實答了:“我爸爸在酒廠上班,”稍稍停了一下,才說,“我媽媽很早就跟我爸爸離婚了,我沒有見過她。”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尤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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