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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順著山道一直跑下來,她終於掙開他的手,站在那裡彎著腰,喘不過來氣,一邊笑一邊喘息:“哎……哎……你真是……我……我不行了……不行了……”蹲下去一直喘一直喘,他的心突得一沉,想起她的病來,立刻蹲下去:“你不要緊吧?”伸手去握她的手,忽然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發抖。她蹲在那裡喘了半晌,終於緩過氣來,有氣無力:“沒事。”

忽然抬頭粲然一笑:“哎呀,這裡沒有計程車,咱們得走下山啊?”

他們真的被迫走下山,一直走到市區,符晏楠此生從沒有走過那麼遠的路,也沒有想到祁綃隱那樣不嬌氣,他一個大男人都已經走得兩腿發酸,她卻一路拉著他的手,時時還興高采烈講個笑話,彷彿小孩子出去郊遊,意興盎然。

夜已經深了,城市廣場上廖廖無人,兩人走得精疲力竭,綃隱就要往大理石臺階上坐下去,他卻拉住她:“等一等。”掏出手絹,細心地鋪好,才讓她坐下。

四面街道上的霓虹燈寂寞的閃爍著,這城市正漸漸睡去,而天上的星子,東一顆,西一顆,模糊朦朧。兩人並排坐著,彷彿都不願意去想任何事情。

她說:“有點冷呢。”一跳跳到臺階下去,像孩子,調皮地去踏踩那些地燈。嘴裡哼著斷續的歌詞,他聽了好久才聽到她唱的原來是童謠:“天烏烏,不落雨……”單調而好聽的調子,重複著純真的快樂,被她輕聲哼唱著,彷彿熨在人心上,將人心平平整整的展開,舒坦地展開來。

她忽然踢到什麼東西,哎喲了一聲,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無數水柱已經騰空而起,嘩地揚開扇面。紛揚如碎雨銀屑的水滴四撒濺開,而她踏在水裡,更多的水柱正在噴濺而起。她一邊叫一邊躲一邊笑,嘩嘩的水聲裡,一峰未平一峰又起,她只是又驚又笑,卻被水柱團團圍住,怎麼都無路可逃。

原來她剛才踢到的竟然是廣場噴泉的開關,他先是驚,後也是笑,哈哈大笑著衝進水簾陣裡,想要將她搶出去。兩個人都澆得渾身上下溼透,無數水珠正順著她的髮梢衣角往下滴,她卻拖住了他的手,四面都是嘩嘩的水聲,清涼的水霧噴濺在他們的身上,他們陷在漫天漫地的水裡,轟轟烈烈的水柱水簾將他們圍在中央。而她的眼睛比最晶瑩的水滴還要明亮,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塊冰,迅速地融化在噴水的激流中,一切堅硬的,不柔軟的,都迅速地融化,消匿,他忽然傾過身,吻住她。

他的眼睛像最深沉的夜色下的大海,有幽暗發藍的神光,她竟然覺得心裡怦怦跳,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

惟一覺得,只是自己並不討厭這個吻,生疏而又熟悉的,親吻。

而耳中只有水聲,噴嘴“噗噗”地轉動著水簾方向,一遍又一遍澆在他們身上,身後是最大的一圍水柱,一峰高過一峰,噴出最燦爛的水峰。

若若倒吸了一口涼氣:“你……你們進展也太快了吧?”

祁綃隱聳聳肩:“老夫老妻,難道還要玩你猜我猜?吻就吻了,我又沒吃虧。”

若若喃喃道:“是啊,接吻的物件是一表人才的永實總裁符晏楠,雖然是你前夫,但怎麼樣你也不能算吃虧了。”又說,“看來賀木頭那一塊錢真是輸定了。”

祁綃隱也彷彿成竹在胸:“他一定會向我求婚,你就放心吧。”

如此篤定——那真是天曉得嘍……

但符晏楠明顯已經重新陷入對她的好感中,他這個人目標明確,一旦認清楚事實,便會全力以赴。他開始正視對她的好感,並且試著抽出更多的時間來與她相處。

祁綃隱隱約有一絲愧疚,因為明知他的個性,絕不會對她患病而坐視不理,所以便利用了他的寬厚,可是如今騎虎難下,這出戏只得硬著頭皮演下去。

因為賭約規定,必須符晏楠再次向她求婚,她才能算完勝,為此她絞盡腦汁,製造合適的場合與氣氛。

若若一直笑她:“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後悔了吧?”

開玩笑,嫁個有錢人,然後離婚,從此拿著鉅額贍養費過著逍遙快樂的生活,是她自幼就立下的人生目標。好容易實現了,怎麼會後悔?

只是後悔不該中了賀景文的圈套,重新踏進泥潭——符宴楠外表溫和憚定,其實十分敏銳,如果被他發現真相,只怕後果堪虞。雖然與他結過一次婚,並且共同生活了三年,可是見到他生氣的場合,幾乎沒有。

所以她覺得可怕。

幸好一切進行順利,他對她絲毫沒有疑心。他前往日本出差,最終還是叮囑秘書,多訂了一張機票。

“公事辦完,可以抽出兩天時間,陪你去箱根走一走。”他目光溫柔。

箱根是他們第一次度蜜月的地方。

秋天的箱根比起春天櫻花盛開的時節,有一種獨特的美麗。點綴著楓葉的紅濃於火,蘆湖的寧靜湛藍,倒影中的富士山雪頂如畫。

黃昏時分他們搭纜車下山回溫泉旅館。斜陽似乎遲遲不肯落下,山影是青黛色,而天藍如洗,顏色漸漸濃郁,一切美得令人屏息靜氣。

正貪看風景的時候,纜車忽然頓了一下,竟然停住了。過不一會兒,便聽到廣播說因為電氣故障,所以導致纜車暫時停運,正在搶修。又長又慢的日語,一遍遍只是反覆的道歉,然後再用英文廣播一遍。

這樣被吊在高空中,也算是一種奇特的經歷吧。好在風景異常優美,環顧四周美景,並不覺得這小小的意外令人掃興。

天色一分一分地暗下來,富士山巨大的輪廓早已經模糊不見,車窗外只聽到呼呼的風聲,因為安靜,越發顯得風聲尖利。

祁綃隱覺得冷,符晏楠已經脫下了外套,給她披上。很溫暖,而且衣上有他的氣息,淡淡的一點剃鬚水的味道。

纜車還是吊在半空中,紋絲不動。不知為什麼,祁綃隱有些擔心起來,其實她有輕微的懼高症,尤其是在陌生的高處,會覺得害怕,現在四周一團漆黑,她本能的緊緊抓著他的手,一動也不敢動。

他說:“這樣坐著太無聊了,不如你教我唱歌吧。”

他只是想讓她放輕鬆一點,於是她勉強一笑:“好啊,你要唱什麼呢?”

他說:“天烏烏。”

“這種小孩子的歌。”

他說:“我很喜歡啊,小時候都沒有聽到過。”

她笑,說:“有錢人家的小孩,當然沒聽過這種童謠,真幸福啊。”

他淡淡一笑:“有錢人家的小孩,也不見得幸福。”

夜彷彿濃稠的汁,將人安全的浸溺。

她說:“怎麼會不幸福,有了錢,什麼都可以買得到。”

他說:“買不到快樂。”

“可是比沒有錢要快樂。”她的聲音低低的,彷彿就要睡著了,“在孤兒院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為了讓嬤嬤喜歡我,費盡了心思。從小我就知道,討人喜歡是多麼難的一件事情——等我有了錢,我就要對自己好,不討任何人喜歡,只為自己活著。”

他的臉隱在黑暗裡,看不出什麼,她笑了笑:“有錢人家的小孩,在想什麼?”

他許久沒有說話,她已經真的快要睡著了,忽然聽到他說:“有了錢,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一個人是真的對你好,還是因為錢的緣故。我的父親很早就過世了,而在我小的時候,母親主持公司事務,她一直那樣忙,我很久才能見她一次。七歲時我就被保姆帶著,出國去唸寄宿學校。在異國的第一個晚上,我根本睡不著,我一直想,如果可以用錢換回我的父母,那麼,我可以將我全部的財富都拿出來交換。”他的聲音平淡,彷彿在講述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萬眾景仰的人生,誰會知道天之驕子的寂寥。

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真的睡著了。

他沒有動,她髮間散出幽香,沉沉睡著,依靠著他,全心全意,只有他,在這虛無的高空中,在這樣一刻,只有他。

他也閉上眼睛,想要睡去。

醒來時纜車已經在滑動,而她蓋著他的衣服,睡得極暖。纜車頂只有一盞橙色的燈光,照見他的臉龐,側影溫柔地注視著自己,她在一瞬間覺得,自己還並未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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