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給你最卑微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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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射鵰英雄傳》原著第二十一回“千鈞巨巖”中，歐陽剋落入了黃蓉設定的圈套，雙腿被砸在萬斤巨石之下，眼看是活不成了。此時黃蓉為歐陽鋒所迫去救他，歐陽克奄奄一息，見到黃蓉仍勉強擠出笑容。

“我是活不成的了，但見到你出力救我，我是死也歡喜。”

黃蓉心中忽感歉疚，說道：“你不用謝我，這是我佈下的機關，你知道麼？”

歐陽克低聲道：“別這麼大聲，給叔叔聽到了，他可放你不過。我早知道啦，死在你的手裡，我一點也不怨。”

黃蓉嘆了口氣，心道：“這人雖然討厭，對我可真不壞。”

看過《射鵰英雄傳》電視劇的人都知道，歐陽克身為小毒物，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倒是生性瀟灑風流，頗有紳士風度和騎士精神，就憑明知自己被黃蓉害得即將殞命之際，還能給予她最後的溫柔與關心這一點，也不枉這情種的一片痴心。

就憑這句話，就能讓許多讀者頓生同情與好感。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厭我也罷，恨我也罷，選擇原諒是我最後的溫柔，也是我最卑微的真心。

我常常看到這麼一些人，因為對自己喜愛的人表白失敗，就破口大罵，把對方說得一文不值。說什麼你也不過就這樣，有什麼了不起的。或者分手之後在背後把前任貶得一文不值，好像所有的錯都是對方的，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眼瞎遇人不淑，然後重複一次又一次的眼瞎。眼瞎你咋不戴墨鏡呢？

所以說，分手之後最見人品。

打牌也好，遊戲也好，愛情也好，事業也好，當一個人春風得意的時候，你看不出他的真實品性；唯有當一個人面對失去與失敗的時候，才能看出他真正的性情。

當你已經不能從對方身上獲得什麼的時候，你是什麼態度與表現，最能體現出你感情的純粹與真摯。

二

比起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愛，卡西莫多式的愛似乎更簡單和純粹，連交流與被愛的渴望都不奢求。真的做到了我愛你，干卿何事。

雨果的《巴黎聖母院》中最經典的形象就是鐘樓怪人——卡西莫多。這個醜陋的怪人一出場就是反派，奉命去劫持女主角艾絲美拉達。在廣場上受刑之時，所有人都在唾棄他、辱罵他，他絕望而痛苦，卻也似乎習慣了接受世人對他的惡毒、反感和噁心。就在這深深的絕望深淵中，他曾經傷害過的女孩艾絲美拉達卻不顧他人不解的眼光，心疼地給他送上了水壺，讓他解渴。

卡西莫多本以為女孩是來羞辱他的，未曾料到世上還有這麼善良的人，以德報怨，也不嫌棄他的醜陋，書中描寫道：“他那始終乾涸而焦炙的獨眼裡，一大顆淚珠滾動，並順著因痛苦絕望而久久抽搐的畸形臉龐，緩緩地流下來。”

這是這個苦命人生平第一次流淚。從此，他就無怨無悔地愛上了善良純潔的艾絲美拉達。

後來，當卡西莫多救了女孩後，他對女孩說：“我知道，我的樣子很醜，叫您害怕……您就一眼也別瞧我，我沒關係的……如果讓您難受，我反而更加自責……”

他給了艾絲美拉達一個金屬哨子：“當您需要我的時候，或者覺得見我不會太厭惡的時候，就吹這個哨子，我就馬上出現……”

如此卑微而膽怯，卻又如此溫柔而體貼。

在保護心愛之人的這段時間裡，他始終小心翼翼，害怕自己的醜陋嚇著她，總是選擇在陰暗的地方躲著，避開女孩的視線，給予她最及時的幫助……他心中沒有任何幻想，他從不敢奢求艾絲美拉達的愛，甚至為了她的幸福，他願意去撮合她和她心愛的騎士隊長。

那一段兩人相處的故事是全書我最愛的片段，有心酸，有純真，也有小小的幸福，還有卡西莫多自卑的溫柔。說不清更多的是溫暖，還是難過。也許愛本來就是這樣吧，帶給你幸福的同時，也給你星河般無限空蕩的憂思。人間總沒有單純的快樂，快樂也總是夾帶著煩惱和憂慮。

你接受也好，不要也罷，我只是輕輕地、心甘情願地想守護這一道光。

我什麼都給不了你，我只能給你最卑微的溫柔。

三

1996年，張幼儀的侄孫女張邦梅在美國出版了張幼儀的英文版口述自傳Bound Feet and Western Dress。

書中，侄孫女問張幼儀：“你愛沒愛過徐志摩？”

她說：“你總是問我，我愛不愛徐志摩，你曉得，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對這個問題很迷惑，因為每個人總是告訴我，我為徐志摩做了這麼多事，我一定是愛他的，可是，我沒辦法說什麼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麼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的家人叫作愛的話，那我大概是愛他的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裡面，說不定我最愛他。”

因為她在兩個人的故事中早已被動出局，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給他最卑微的溫柔，對他的家人好，也從不曾怨恨過他。

有人會說，值得嗎，為這樣一個渣男？

如果人類的情感可以量化，可以用值得不值得去衡量，那倒也不值了。

相逢一場，良緣也好，孽債也罷，既然種種因緣最終選擇了分別，你我便已陌路。該舍不該舍，謝幕要鄭重。

能夠再也不惡語、不怨恨、不糾結、不責難，是最後能給的尊重。

即使你是被拋棄、受傷害的那一個，至少你還擁有放下過去的權利。

有人問我，愛一個根本不在乎你的人到底有沒有意義？

問什麼意義，當你發現自己能夠無怨無求地愛上一個人，這本身就是意義。

愛就是不會問，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