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文明人的公理,憶往述懷,季羨林,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這是昨天上午的事。

我正同一個同伴在馬路上慢慢地走著,低著頭沉思一件很不要緊的事情,耳官裡忽然充滿了皮靴底與路沙相摩擦發出的粗糙的、單調的聲音,使我不得不抬頭看看。第一個擋住我的視線的,便是那黃色的制服,紅邊的軍帽,和那粗笨的黃皮靴。我向遠處望一望,只見許多許多上著刺刀的槍,一高一低地向前進行;間或因為走路震動的緣故,有意無意的一斜,被陽光直射著,發出耀目的閃光。在這一行列各分子間距離較遠的地方,間雜著許多大的炮車,高的戰馬。輪聲、蹄聲擊地作出和諧的音調。每人的臉面雖然輪廓的大小不同,五官的佈置各異,都一律地嵌著兩個黑溜溜的眼球;向前直看著,很少左右視,保持著一種不可剖析的神秘,似欣歡,似驕傲。

我見了這紅邊的軍帽,黃的制服,粗笨的皮靴,渾身好像受了無形的魔力,自然而然地戰慄起來。的確,它們——軍帽等——在我過去的回憶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同時兩腿也向路旁急竄,躲開“他們”——某國示威的軍隊。腳下就如踏著天鵝絨似的,高一步,低一步,向前直走,兩隻眼又想看看“他們”,又不敢很看。我這時可以說完全不受神經的支配,可惜我不是個大文學家,不能夠將這時的恐懼心情,曲曲描寫出來。

“慌什麼?慢點走!看‘他們’……”

我的同伴用很低的聲調警告我,說了好多遍,我才模模糊糊地聽見。雖然他這種警告在我驚俱的心靈裡不過如微風一度,我行路的速度卻減了不少。

“慢點走!”他又說。

“看那個老人因為躲‘他們’擠倒了。”停了一會兒,他指著說。

“哪裡?”我問。

“那不是嗎!”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向北看:一個老人臥在馬路旁的地上,正掙扎著想站起來。這種現象,在平常時候,一定有許多人圍著看;因為中國人的好奇心向來是極大的。然而這時卻各人走各人的,好像絕沒有這種事情發生似的,間或有一兩個人注意到他,也都表示出漠不關心的態度,仍然保持著無聲的程序。

“看見了沒有?”同伴問。

“……”

我的視線雖然固定在老人身上。但是我的心卻全給因為看見“他們”而生的恐懼蒙迷了,毫不能作明瞭地觀察。我的同伴雖然接續著說了許多,我只渺渺茫茫地聽了一句:“看見了沒有”,眼前,腦中,心內都是些紅邊的軍帽,黃的制服,粗笨的皮靴。

這時我舊時的回憶便一幕一幕地重現於我的腦海:

那是個5月的早晨,太陽昇的還不甚高。某國軍隊放炮距今已二十多天了。這個期間,恐慌籠罩了全城,謠言百出,不是說今天翻,便是說明天查,空氣緊張到十二分,終日裡除了害怕以外,還有什麼心緒來看書?現在總算是略見平靜。我起來洗臉以後,坐在窗下的書桌旁發怔。兩眼的視線集中在桌面的木紋上,忽然發生了看書的觀念。左手去拿近旁的一本洋裝書,指尖觸著塵灰滿封的皮面,起粒粒的感覺。隨便掀到不知哪一頁,一行一行地看去,只有些一方一方的黑字跡,奔馬似的跑入眼裡;及至看到末尾,書中的意義卻一點也不能瞭解,甚至於連是什麼字都不知道。又不得不從頭再看。如此往來了兩三遍。

“放炮已經二十多天了,H——我的同班——住的地方,聽說離射擊目的地不遠。不知有危險沒有,我也該去看看了……”我這麼想著便立刻放下書,草草用了早飯,急往城裡奔。

沿途上商家全都關著門,只有幾個花生小攤還照常營業。地上殘留的血痕,著彈半燒的大門或房屋,打斷了垂在地上的電線,白灰牆上零零落落的彈眼,……處處都足以點綴頹廢的表象。偌大的街衢中,寂靜靜的絕少聲息,讓發紅色的陽光完全籠罩了。間或有一兩行人,也都急急促促地各走各路,絕不相顧,我這時心內受的刺激,自然在悲哀以上了……

行行復行行,一直來到H門口。敲門進去,H正同他母親在屋中磚地上蹲著,旁邊橫七豎八地斜著幾隻開著的箱子,破衣服,爛字紙,很不規則地堆滿了一地,見我進去,連忙站起來,遞給我一支紙菸吸著,他也燃著一支。

“我萬想不到你今天來,貴府怎麼樣?”

“怎麼樣”這三個字的意義本來很寬泛,然而現在卻變成一種絕對的普通口頭禪,應酬話,在這個期間,凡人只要受了這三個字的刺激,自會發出關於放炮的感覺,自會明瞭它的意思。

“很平安。”我說,“並沒有見炮彈。”

“那還好。”H的母親說。

“聽說某國軍隊要家家檢查,只要不合‘他們’的意,便一刺刀刺死。”她又繼續著說,手指著破紙。

“放炮時我們這裡可了不得了。”他不等我問,打斷她的話頭。

“炮聲直響了兩晝夜。炮彈鴿子似的在頭上亂飛。我們都躲在床底下,哪裡敢出頭?每到晚上更厲害。那流星樣的彈子一陣陣地向北跑;院子裡打下的樹葉,混合著小飛彈,雨般的落了下來,放了炮以後,我們一共掃了四簸箕,你道多也不多!你看那屋”——H用手指著他的東屋——“彈子轟得多厲害呀!”

H彈了彈菸灰。

“記得是放炮的第二天晚上,一炮響得特別厲害,就落在北街,接著就有牆倒的聲音,孩子哭的聲音,求救的聲音……陸續傳入耳官裡。等到炮響得較輕的時候,我伸出頭來,窗紙已經通明;由窗紙縫裡,可以看見火蛇似的火光,向上飛舞。大風呼呼地颳著,我們全家都陷入憂懼的旋渦中。我連話都不能說了。好容易風減了,火消了,這才放了心。第二天早晨,炮就停了,我走到北街一看:一片焦土,圍著赬色的牆,中間豎著幾個半焦的柱子。一箇中年婦人,下腿已經給彈子帶去了,血淋淋地臥在灰裡,與死神爭最末的殘息。咳……”

說完了,又蹲下整理破紙。

這時全屋都歸於沉寂,除了破紙的聲音。

“燒了!燒了!那個得燒了!”H的母親忽然喊出來,目光注視H的手裡的一幅地圖上。

“這個不要緊……”H說。“緊”字的聲浪特別延長。

“不,不,‘他們’再當作一張行軍地圖呢?”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我的冷豔嬌妻

追夢一生

我被迫海王了

二白丶

X密碼

何馬

西施故事

柳州大謝

影帝:從無間風雲開始崛起

天將破曉

極品小村民

西門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