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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不能哭,哭了要丟人現眼的,我從懂事起,一直在抑制自己哭,有淚總往肚裡吞。吞不下去,捏住鼻子也要灌下去,很決絕的。灌上個一年半載,哪還要灌,都囫圇吞下去了,跟吞氣一樣。印象中,我從17歲離開母親後,十幾二十年中好像從來沒有流過淚。有一次,看電影,是臺灣的,(電影名字忘了,反正電影裡有首歌,唱的是: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電影院裡一片哭聲,左右四顧,至少是淚流滿面的,只有我,臉上乾乾的,心裡空空的,讓我很慚愧。後來我又看到一篇短文,標題叫《男人也有水草一般的溫柔》,是歌頌一個男人的眼淚的,很是觸動我。這兩件事鼓動了我,我暗自決定以後有淚不吞了,要流出來,哭也行,哪怕哭大了,讓人看到我的秘密也不怕。有點孤注一擲的意味。於是,我又專門去看了那部臺灣電影,我想看自己流一次淚。不行,怎麼鼓勵都沒用,心裡使不上勁,沒感覺。

以後經常出現這種感覺,我心裡很難過,希望自己哭,讓淚水流走我的苦痛。但屢試屢敗,就是沒感覺,找不到北!真的,我發現我已經不會流淚了,不會哭了,就像失眠的人睡不著覺一樣,本來你應該天生行的,但就是不行了。也許,所有器官都一樣,經常不用,功能要退化的。我的淚腺已經乾涸了,死掉了,就像一個野人,不知不覺中身上已經失掉了諸多器官和功能。

死掉也罷!

可它又活轉來了。

說來似乎很突然,那是1992年春節,年近30的我第一次帶女友回家探親,第二天要走了,晚上母親燒了一桌子菜,兄弟姐妹聚齊了,吃得鬧鬧熱熱的,唯獨母親一言不發,老是默默地往我碗裡拈菜。我說,媽,我又不是客人,你給我拈什麼菜。母親什麼也不說,放下筷子,只是默默地看著我,那種眼神像是不認識我似的。我隨意地說,媽,你老這樣看著我幹嗎?媽說,我是看一眼少一眼了,等你下次回來時,媽說不定就不在了。說著,又給我拈了一筷子菜。這時我多少已經感覺到一些不對頭,姐又多了一句嘴,說什麼媽恨不得我把一桌子都打包帶走,好叫我吃著她燒的菜想著她,等等。姐的話沒完,奇蹟發生了:我哭了,眼淚奪眶而出,嘴唇一鬆動,居然嗚嗚有聲,渾身還不停地抽搐。這可把媽嚇壞了,以為我老毛病又犯了,一下像小時候一樣把我攬在懷裡,安慰我別哭。可我卻不像小時候一樣管用,淚如泉湧,止不住,聲音漸哭漸大,最後幾乎變成號啕了,身子也軟透了,沒有一點氣力。一桌子人,誰都沒想到我會這樣哭,我哭得很沒有分寸,一點章法都沒有,很失一個成年人的水準。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我還沒有學會哭吧。但起碼,我已經學會了流淚,以至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一想起母親的面容,眼淚就會無聲地湧出。

就是說,我的淚腺又活了,是母親啟用的!

我承認,也許很多男人都要承認,我們在很長的一個年齡段裡,心裡是沒有母親的身影的,我們心裡裝著可笑的“世界”,裝得滿滿的,傻乎乎的,把什麼都裝進去了,愛的,恨的,榮的,恥的,貴的,賤的,身邊的,遠方的,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很多很多,太多太多,連親愛的母親也要可憐地被擠掉。等我們明白這一切都很可笑,明白自己原來很傻,錯了,準備糾正錯誤,把母親重新放回到心裡時,發現母親已經走了,老了。走了,那你就後悔到死吧。我很感激上帝給我機會,讓我有幸把母親再次放回到心裡。因為在我心裡,所以雖然我們相隔數千裡,但我還是經常看得見她。看書時要看見,聽音樂時要看見,看電視時也會看見,有時以至看廣告都要看見。比如劉歡唱什麼“心若在夢就在”的歌,那是個廣告片吧,我看到那個少年在風雨中衝到劉歡身邊,我就看見了母親。說真的,每回看見心裡都酸酸的,要流淚。不久前,老婆出了幾天差,一個人帶孩子,晚上孩子突然發起燒來,餵過藥後燒倒是立馬退了,轉眼兒子睡得香噴噴的。但心有餘悸的我怎麼也不敢入睡,便久久地望著兒子睡,望著望著眼淚又出來了:因為我又看見母親了。

世界太大,母親,我不能天天回去看您,陪您,一個月一次也不行,只能一年回去看您一兩次,陪您十幾天,為此我時常感到很內疚,很難過。好在您已經啟用了我的淚腺,我在難過時可以透過淚水來洩排。呵,母親,您總是預先把兒子需要的給了他……

2007年4月19日於成都金沙

無法瀟灑

老大運背,生意蝕本,求子無術,畝(母)產兩千斤(金),氣煞人矣。老二額頭髮黑,為個川妹子,別父老,走他鄉,尋死覓活的樣,伊人必為仙姑玉女,結果竟是隻下不了蛋的母雞,黴煞人矣。老三財源滾滾,母親說,這是好兆頭,財子財子(才子),有財必有子。殊不知,老話也有失靈時。就這樣,兒子三個,眼看日日老去,不定很快就會死去,卻不見孫孫影兒,死也難瞑目。為死瞑目,母親居然下出毒招,要老二我離婚。我說母親不是常言嫁雞隨雞,豈能離婚?母親臉一沉,管不了那多了,我和你爸活一場,總不能落個斷後惡名。我說您可以不管,我無法不管──我做不到。母親默默離去,縮小了的背影透出無限悲傷。不料母親就此臥床不起,不飲不食,泣而不語,弄得幾家人雞飛狗跳。我說母親何必這樣,有話好好說。母親睜開眼,離不離?那架勢最明白:你不答應,我不罷休。我只好答應。回得蜀地,做妻工作:生一個吧。其實妻“下不了蛋”是假,只是想少個拖累自在活一把,又怕老人嘮叨才打出這幌子。

幸虧是假,要不我非劈身不可!

要說妻這“豆腐渣”年齡,孕生一團血肉自然過遲,所以險象環生也在所難免。但妻總算爭氣,幾次都勇奪難關,驚而無險。5月16日黎明時分,小東西呱呱落地,醫生大聲囔囔,要男還是女?嚇得我和妻都不敢吱聲,等我終於應答,聲音又極端虛偽:女。那就送我吧,醫生戲謔道:是男的。一下把妻從手術檯上抽打起來:我看看,讓我看看。那樣子像看一眼後,小東西真要被醫生掂走。醫生把小東西高高托起,小東西的“小東西”暴露在妻眼前,幾步之外的我都已看得清清爽爽,而妻卻依然痛苦呼叫:沒看到,在哪裡?我沒看到,讓我摸摸……這時我發現妻目中淚水洶湧,一對淚眼絕望地掙扎著,哪還看得見什麼。我趕緊上前,抓住妻手,把它輕輕按放在“小東西”上。只微微一碰,妻之手如觸電般彈開,沉沉地昏倒在手術檯上,唯有默默的淚流告訴我,她還活著。

我要說,這是一場戰役,漫長的戰役,險情四伏的戰役,我取得了了不起的勝利。我們沒有藉助偉大的B超機來預測這勝利,因為我們擔心偉大的B超也有渺小的時刻,更擔心可能的失敗被提前預支。對失敗的巨大恐懼使我們都變得格外脆弱、謹慎。但現在還有什麼好說的,趕緊報喜吧。電話當然是最趕緊的,但我又嫌不夠隆重,所以最後選擇了禮儀電報:奶奶,我與媽咪都好。小孫子。下午的晚些時候,弟打來電話,說媽要來看孫子。我說媽這身體怎能出門。弟說,沒辦法,媽的脾氣你知道。我想也是,就無言。次日,弟再來電話,說機票買了,明天上午的。第二天,我正準備出發去機場接人,弟又來電話說,他們正在去機場的路上,但媽可能來不了了。我問怎麼了,弟說自前天起媽就一直興奮得沒睡覺,剛才在車上迷糊了一會兒,醒來說眼睛看不見東西,他們打算先去醫院看看。晚上弟又來電話,說母親是高血壓發作,引起眼睛裡的一條血管破裂,復明的可能很小。我一下嗚呼起來,想不到巨大的喜悅沒叫我嘗三天就……我呆呆望著渾然無知的小東西,心中一片茫然。

幾經救治,母親的一隻眼睛居然奇蹟地明亮起來。母親說老天還算有情,留給她一隻眼看孫子。但如何才能讓老小相見?老者,耄耋之年,高血壓,心臟病,一隻創傷老眼,一次可怕教訓,誰敢讓這樣一支風中殘燭再出門?甚至母親自己都不敢了。小者,嗷嗷待哺,弱不禁風,誰敢帶這樣一個小東西遠足?況且我們都是公家人,絕非想走便走得了的。我當然肯定會設法讓老少儘早相見,這差不多成了我當前的重要任務。眼看小東西一日日長大,老少相見的希望在日日走近,我在欣喜之餘卻又擔心母親那隻孤獨病眼經不起最後的等待。若真如此,我想母親大概也只能如妻當初一般,用手摸來斷定小東西的性別了。哦,別、別這樣──時光又被希望或者恐懼拉得很長,很長。

1997年5月29日

本書精華已連載完畢,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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