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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沒等我嚴刑逼供,明遠就老實交代了.

“放學後‘大奔頭’叫了十幾個人在校門口堵人,古恆要跟他們拼命,被我給攔了,後來翻牆出來的。這不——”他指著肩膀上的泥印子,一臉憋屈地道:“古恆給踩的,拍也拍不掉。”

“真的?”我想了想,選擇相信他,可同時又不免有些擔憂,“他們今天堵不到人,明兒指不定還會再來。這整天翻牆也不是一回事兒啊,要不——”我剛想開口說要不還是報告老師算了,忽然又想起他前天說過的話,以後明遠還得繼續在一中學習呢,這事兒還是他自己解決比較好。

琢磨了一陣,我鄭重地叮囑道:“你要怎麼辦我都不管了,但有兩點得給我記清楚,第一不準聚眾鬥毆,第二不能受傷,別的都隨你。”我心裡頭對那幾個欺生的小子也沒什麼好感,要真讓我見了他們的面,說不定還想揍一頓消消氣,所以,在不出事的前提下,明遠要教訓教訓他們我也不反對。

年輕的小夥子麼,渾身的精力沒處發洩,打打架挺正常.我們家堂兄弟表兄弟們十幾個,個個都是“戰場”上摸爬滾打大的,長大了,還不照樣是五好青年。所以說只要是非觀沒錯,不動刀動槍的,就出不了大事。怕就怕什麼事兒都悶在心裡頭,憋得都心理扭曲了,到時候一發作,那可就不是一場架能解決的了。

明遠雖然小,但他一向懂事,心裡也有分寸,我覺得我還是可以相信他的。更何況眼下我們才剛進城不久,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困難,我要是急急忙忙地就把事兒給攬過來,難免讓明遠產生依賴的心理,以後遇到事兒就找我解決,豈不是容易養成個娘兒們性格?

於是,我就放開手讓他自己去處理這件事兒,私底下還是拉著古豔紅一起悄悄打探過幾回訊息,未果。

過了沒多久,就再也沒聽明遠說起過這事兒,他每次放學回家身上也都乾乾淨淨的。有一回我從外頭回來正趕上他放學,親眼瞧見幾個半大不小的娃兒一直把他送到巷子口,還親親熱熱地叫他“遠哥”……

沒多久一中期中考試,明遠依舊是考了年級第二,比第一名差兩分。班主任吳老師一面欣喜一面又遺憾,直說只要多答對了一道題就能拿第一了。我倒是覺得無所謂,反正我從小就沒考過第一。再說了,他還這麼小,要是現在就用學習成績壓著他,這以後不就跟我們小時候一樣了嗎,多可憐。

在城裡的日子過得飛快。明遠很快就適應了一中的生活,跟學校的孩子們處得火熱,我則跟附近的鄰居們漸漸熟絡起來。

自從進了省城,我的診所就沒再繼續開了,整天窩在小院子裡數著日子過。如果有客人來倒還能找些活兒幹,要是一個人在家裡頭,那種滋味還真是難受。後來還是鄰居家的老教授夫婦見我實在閒得發慌,就招呼我跟著他們一起去老年大學學畫畫,我這才找到點兒事情做,算是提前感受了一番退休生活。

日子很快到了1989年6月,明遠第一學年的課程正式完結。他這回依舊是第二名,比第一名少三分。吳老師這回什麼話也沒說,揮揮手就讓我們回去了。

暑假有足足兩個月的時間休息,這會兒可不比現代社會,家長們卯足了勁兒地逼著孩子們學什麼鋼琴奧數,一群娃兒們跟放了場似的,招貓逗狗,啥事兒都幹。我先前也沒怎麼管明遠,直到後來聽說附近巷子有個中學生下水游泳溺死了,這才意識到問題大了。

夏天天氣熱,我們家孩子也整天在外頭鬧,熱了就下水泡,整個城裡哪條河都去過,游泳的技術也比城裡那些游泳池裡練出來的小子們強多了。可俗話說“善泳者溺”,越是這樣的越是愛挑戰高難度,一不留神就抽搐了,再一不留神就把小命兒給丟了。

於是我明言規定不準下水,可孩子大了,不是我們三兩句就能糊弄得住的,當面答應得不知道多好,一背過我照遊不誤。我罵了幾回,他也只是笑嘻嘻地承認錯誤,回過頭該幹啥繼續幹啥。

我覺得這是個大問題!

想了一整晚上,終於被我想到了解決方法。於是第二天大早,我就把明遠給叫了過來,笑眯眯地問:“咱們出去旅遊吧,想去哪裡姑姑帶你去。”

“真的?”明遠又驚又喜一把抱住我,“姑姑,我想去北京。”

我就知道,這個時代的娃兒們對首都都有種狂熱的痴迷,我小時候也整天做夢著想要去北京呢。笑眯眯地剛打算應下,忽然想到現在正是1989年,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到了嘴邊的話又立馬吞了回去,“那個…北京現在不大方便,以後再去。”

“哦,”明遠皺起眉頭仔細地看了我一陣,沒問我原因,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嗯,要不,我們去C城?”

C城!他怎麼會忽然提到這裡?

C城是我的家鄉,從出生起我就一直生活在那裡,期間只去北京唸了四年大學。那裡的山山水水都已經成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骨子裡。這幾年來,常常出現在我的夢境中,讓我魂牽夢繞。

我深深地看著明遠,想從他眼中看出些什麼,但他眼神清澈而乾淨,目光坦誠,似乎不像有所隱瞞的樣子。仔細想想,這幾年我似乎常常把C城提在嘴邊,說那裡可口的小吃,美麗的景色,還有淳樸而熱情的民風,難道明遠才因此而上了心?

“哦,你怎麼忽然想去C城?”我猶豫了一下,努力地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他。

明遠笑笑,低頭從果盤裡拿了顆葡萄送嘴裡,彷彿漫不經心地回道:“前兩天看畫報,上頭說那裡好玩兒,所以就想去那裡。姑姑要是不喜歡,那我們再換個地方。要不,去杭州或者蘇州?”

“不,不,C城很好!”我趕緊道,“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去C城。”

聽說我要帶明遠出去旅遊,可把古恆羨慕壞了,整天在我跟前磨,想讓我把他也一道兒帶去。不過被古豔紅給攔了,揪著他耳朵給拽回家裡去——古恆期末考試考了班上第二十一名,把一向爭強好勝的古豔紅氣得夠嗆。

出門旅遊我是經驗十足,遠的不說,咱就說這次來81年,準備的東西那個叫齊全。所以這一通收拾,只差沒把家都給搬過去了。我們收拾不動了,還發動劉家兄弟來幫忙,上火車的時候,那滿滿幾箱子行李把人列車員都給驚動了。

這時候火車還沒提速,我們倆足足顛簸了兩天才到了地兒。我累得都快趴下了,就剩明遠這一半大孩子忙上忙下,精神抖擻。

C城的火車站自五十年代修成起到2010年六十年不變,出得門來,第一眼瞧見的依舊是不知朝哪個方向吹的熟悉的火炬,所不同的只是人少了許多,穿得也樸素,女人大多穿著寬大的的確良褂子,男人們一色兒的白汗衫,大聲地說著話,熟悉的鄉音入耳,讓我溫暖得想哭。

我們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個招待所住下,吃了飯,美美地躺下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早,我就領著明遠去河西爬山,順便也去看一看我曾經學習過六年的地方——河西附中。

這是明遠頭一回出這麼遠的門兒,情緒有些激動,一路上不停地問這問那,表現出與往常不同的孩子氣來。其實他也才十二歲而已,可我的心裡頭總覺得他好像是個小大人了,也不知道這到底是誰的問題。

河西的這座山我最熟悉不過,打小就在山邊長大的。這會兒還沒建成公園,不過正趕上週末,遊客還挺多的。

我們從北邊的小路上山,一口氣就爬上了山腰。

這路上的景色如何且不說,單是腳下這一步一步的青石板臺階就足以讓我心醉了。那時候我太爺爺還在世,聽我爸說,他老人家在世的時候沒少抱著我們這些重孫們來山上玩兒,熱熱鬧鬧的,盡享天倫之樂。只可惜他老人家在**年底就過世了,在我的記憶裡,也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片影子,連他的樣子都記不大清了。

後世所見的山上很多景點都還沒有出現,但山泉和楓林卻是美的,只是太陽太毒,天氣太熱,走不多遠倆人就已經滿身大汗。好在山上有賣茶水的,還有附近的居民販了冰棒在路邊賣。明遠讓我在山腰上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然後去給我買冰棒。

等了好幾分鐘,也不見明遠回來,我有些擔心,遂起身準備去找他。才走了幾步路,就瞧見他舉著兩隻冰棒一步三跳地從上頭臺階蹦下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

我順著他的目光朝他身後看去,不由得一愣,赫然是個胖嘟嘟圓滾滾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後,手裡也舉著跟冰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緊緊地跟在明遠屁股後頭。

小姑娘也就三四歲的樣子,臉蛋和胳膊都圓乎乎的,模樣稱不上多漂亮,但看著就討喜。

“這是咋回事兒?怎麼買個冰棒還領了個小媳婦兒回來?”我忍不住打趣他。

明遠一張臉漲得通紅,都快成豬肝色了,一邊把左手上的冰棒塞給我,一邊瞪我,無奈地道:“買冰棒的時候就見她眼巴巴地在一旁瞧,我一心軟,就給她買了一根,結果她就跟上了,甩也甩不掉……”其實還是不放心吧,要不,憑他的兩條腿,還能甩不開這三四歲的小娃娃。

我朝小姑娘招招手,親切地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家裡人呢?”

“問了沒用,”明遠在一旁插嘴,“她就聽不懂我說話。”

這不奇怪,小姑娘從小說方言,聽不懂普通話挺正常的。我媽說我小時候就聽不懂普通話。於是趕緊又換了方言再問了一遍,小姑娘眨眨眼,終於說話了,奶聲奶氣地回道:“我叫囡囡,媽媽不見了。”

我頓時有些頭大,這小姑娘居然只記得自己的小名兒,這可如何是好。這整個C城,叫囡囡的女娃兒成百上千,我小時候也叫囡囡呢。這可要去哪裡找人啊。

“咋辦啊?”明遠問,鼻子上滲出了汗。

小姑娘睜著圓眼睛盯著明遠看,笑眯眯的,一點也不認生。這娃兒,倒是挺可愛的。

“沒辦法,只得先領著走,下山再說。”我想了想,回道。這父母要是丟了孩子,肯定滿山地尋著呢,我們就在山腳下的南門口候著,總能等到人。於是招呼明遠把小姑娘牽上,我們三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往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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