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岱遠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御功夫,天橋樂,京範兒,崔岱遠,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天子腳下的北京城,好些看上去挺粗俗的玩意兒仔細琢磨起來卻都滲著股子高貴氣。若是捯起根兒來,興許還能跟皇宮大內扯上關係。就比如老北京天橋的撂跤。它曾在京城盛行了幾百年,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賞——雅到皇宮大內,俗到天橋地攤兒,撂跤的身影無處不在。它曾經歷過王朝更迭,受到過百姓追捧。然而,卻在近二十年來戛然止息。

老北京話裡並不說摔跤,而是叫“撂跤”。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京跤的規矩是撂倒為勝,點到為止,並不需要非得按著對方肩膀著地。撂跤也叫摜跤,這門功夫原本不在民間,而是出自宮廷。歷史上康熙爺拿鰲拜,靠的是一群演練布庫戲的小夥伴。所謂的“布庫戲”就是滿族風格的跤術。後來為了嘉獎這群立下大功的弟兄,康熙下旨專門設了善撲營,訓練精於此道的職業高手。營裡那些虎背熊腰、結實漂亮的跤手就叫做“布庫”,老百姓們叫俗了成了“撲戶”,也有的人叫成“撲虎”的,聽著都透著威風。

若論社會地位,那時的善撲營可遠遠要勝過現在的國家摔跤隊。這支由親王、貝勒統領的隊伍直接歸皇家調遣,擔任著皇宮侍衛、八旗教練和御試武進士的執事等等重要差事。善撲營的比賽也不僅是宮廷表演,更是朝廷宴請蒙古王公時與草原來的跤手們切磋的重要禮儀。營裡那些撲戶屬於典型的國家公職人員。

善撲營分東、西兩營,訓練起來各有特色。東營注重力氣,西營講究技巧。東營看的是塊兒,西營練的是絆兒。每逢正月十九的宴九大賽,皇帝要親率百官到中南海紫光閣小金殿觀看兩營比武。但見撲戶們分列兩隊,身穿用厚白棉布納成的短袖跤衣——行話叫褡褳,撲戶視為至寶。腰間扎著用駱駝毛織的中心帶,行里人也叫辮子。下穿長褲外罩套褲。腳蹬一雙螳螂肚似的黑靴子。一個個腆胸迭肚,八面威風。真個是胖大的魁梧,瘦小的精神。

抽籤之後擺開架勢,兩兩對陣。撲戶們一個個兩腿踩著節律跳躍著,恰似騰雲駕霧,然而,腳下的每一步卻都紮實穩重,落地生根。那柔韌的腰腿就像充滿力道的蟒蛇。兩條粗壯的胳膊畫著弧線悠起來,看起來猶如架上蕩著的黃瓜。這是一種典型的跤架,叫黃瓜架。忽然,兩個人像一對舞動的大蝴蝶輕輕一觸,剛一搭手,這個抓握對方腰間的辮子,迅速藉手拉腰,打閃紉針般進肩入胯,低頭直腿,緊底手翻上手,猛地將對手從背上摔到面前。功架優美大方,動作乾淨利索。勝利者向座上請安報號,可以晉級為高一等的撲戶。失敗的倒地時也要有個樣兒,縱然輸了也不算寒磣。雙方並不死纏濫打,輸贏都得亮出謙謙君子風範。

漸漸地,北京民間出現了私人開的私跤場,在這裡歷練出來的頭等跤手能有機會被保送到善撲營去當候補。這無形中給百姓家的孩子提供了一條不錯的謀生途徑。有道是“窮文富武”。皇家御用的善撲營享受著非常優厚的待遇,不僅有俸祿,一年到頭還有機會得到各種賞賜。能成為一名御撲戶,那可是件非常體面的事兒。結果京城裡撂跤之風大盛。政府的提倡和保護促使這門功夫發展了兩百多年,也精緻到登峰造極。不但有著“大絆子三百六,小絆子賽牛毛”等等複雜的技巧,其中所包含的規矩、禮數乃至道行已然發展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

然而,時過境遷。清王朝滅亡了。善撲營解散了。營裡的老少爺們兒丟了“鐵桿兒莊稼”,只能自謀生路。可昔日尊貴的御撲戶們除了撂跤沒有任何別的手藝。於是,有門路的開館收徒或做起小買賣,沒本事的賣力氣扛大個兒。不過,他們並不樂意下海賣藝。因為在他們看來,撲戶是體面人物。摜跤是宮廷功夫,哪能和雜耍兒一樣當街撂地賣藝呢?

可話又說回來,人要是餓急了,為了養家餬口也就顧不得體面。民國初年,有個姓王的老撲戶,因為腦袋上長個肉瘤人送外號肉包兒王三,窮得實在沒轍了,披著兩件舊褡褳在什剎海荷花市場前圍個場子,專給過往的遊人演練說跤。從此,京城的繁華地段和各大廟會也就漸漸有了撂跤賣藝的場子。昔日天上的御功夫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但它沒有被摔死,反而鑽進泥土裡生根發芽,在自由的狀態下演變成了土生土長的北京功夫。

要說老北京的跤場就不能不提天橋。最先在天橋撂地摔跤的是回回沈三——中等身材,細腰窄背,雙肩抱攏,好一副“貫”字形身板兒。沈三從小得到做過御撲戶的父親真傳,練就了二五更的童子功。他撂起跤來身手活泛麻利,使出絆子乾淨利索。本來他下場子純屬給朋友幫忙,可後來陰差陽錯真就下了海,帶領著一幫酷愛撂跤的窮兄弟,圍起一圈板凳,中間墊上黃土,以撂跤賣藝為業。當時逛天橋的各色人等誰不想瞧瞧這皇宮大內裡傳出來的俊功夫?儘管跤場上摔的並非實戰的買賣跤,但雙方默契的配合天衣無縫。撂的那位亮腰亮腿透出範兒來;倒的那位四肢舒展也絕不拉拽。什麼吸摟刮判拍,崴靠閃擰揣,還有瀟灑漂亮的大、小德合勒……這精彩的表演是既好看又幽默,給天橋的遊客們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樂呵。就這麼著,原本皇家御用的撂跤之術在天橋站住了腳並逐漸演變為一種民間藝術。那一年是民國十年,沈三才二十幾歲。

跤手們本來是在用自己的看家本事謀生存,不成想歪打正著,卻對這門兩百多年的獨特功夫進行了傳承和發展。天橋撂跤的另一位標誌性人物是寶三。雖說比沈三晚幾年出道,但寶三跤場卻從民國一直紅火到了上個世紀60年代,是天橋歷史上生命力最旺盛的場子。寶三也堪稱一代奇才。他從上個世紀30年代起就在全國性運動會上奪冠,而且培養出大量的摔跤人才,成為後來中國式摔跤的中堅力量。現在許多上了年紀的北京人還能記得那位個子不高卻肌肉結實的寶三,站在那兒架勢漂亮,摔起來出神入化,他的跤沒有爭強鬥狠的角力,而是給觀眾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美感。

寶三不但跤摔得漂亮,而且還耍得一手好中幡。三丈高的桅杆上彩旗飄飄、風鈴悅耳,寶三耍的是變化莫測,跌宕起伏。但見寶三把碗口粗的中幡從左胳膊騰空躍起傳到右胳膊上,再從前胸環繞到後背,是越繞越快,越繞越利索,忽地將高高的中幡豎直拋向空中,落下的剎那猛然抬頭挺胸,用鼻子穩穩地接住那顫巍巍的幡託——這一招就是驚險刺激的“斷梁”。中幡就是寶三跤場巨大的幌子。中幡這麼一晃,招攬得全天橋的遊客都往這兒聚。

不同的環境必然帶來不同影響。天橋的跤和宮廷跤並不完全一樣。俗話說:“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這話不能說全對,可也確實有那麼點意思。要是真的一直不練,遊客也就走光了。但天橋的跤場發展到後來確實是說得多而練得少,甚至有些顧客是專門來“聽”跤的,還起了個雅號叫“武相聲”。

什麼叫“聽”跤?就是聽場上兩位手拿褡褳赤裸脊背的撂跤藝人一個說來一個幫腔的開場白:“怎麼著夥計?這人不少了,天兒也不早了,大夥兒看咱倆大冷天光著膀子幹什麼呢?”“我們哥兒倆是摜跤的。這當初可是伺候皇上的玩意兒。那位爺說咱長得醜?這就對了!撂跤講究不求一帥,但求一怪……”說的內容有摜跤常識,有北京風俗,也有天橋趣聞和社會上種種樂呵事兒。直說到把看客的興致都吊起來了,哥兒倆才挺著瓢似的肚皮一邊遛著一邊雙手高舉褡褳大喊道:“讓過諸位。”順勢穿上褡褳,紮好腰間的辮子,再向看場子的師傅說句:“您給看著點兒。”然後才對著跳起黃瓜架。或搶手,或蹬把,抬腿拌絆,上下紛飛間不僅有不失真功夫的瀟灑跤藝,還要有令人捧腹的輕鬆包袱。雖說是表演性質的活跤,卻以這種特殊方式保護了古老的國粹。這一傳,又是半個多世紀。在老北京,有沒進過戲園子的,沒有沒看過撂跤的。

跤場上的跤以假摔居多,可也確有真摔的時候。比如同道之間的切磋,行話叫做“過過汗”。較量的雙方都會很當回事,那必是手法嚴謹,絆子瓷實,蹦拱纏綿間蘊藏著深厚的勁道。有時候你來我往誰也抓不住誰,能僵持半個鐘頭不見跤。遇到這種情形,看場子的師傅就要大喊:“撂!”催著雙方主動進攻。也許話音剛落,一方就瞅準機會左腿跪打對手右腿,用頭頂著對手胸口,擰腰轉胯使出一招利索的小德合勒把對方撂倒在地……京跤講究的是個功夫,而不是鬥蠻力,況且同道之間過招通常都是點到為止。因為若捯根兒,大夥都是善撲營出來的師兄弟,相互幫襯才是本分。

還有一種真摔其實也算不上真摔,就是業餘跤手來跤場長見識、試身手,或是玩兒跤的朋友來幫場子,其實都是花錢來求指導的。無論哪一種,場主會專門挑選手上有準兒的夥計陪著摔,不但要保護他們別摔傷著,而且還得看著他們倒了別砸著觀眾。雖說是穿上褡褳下場子死傷無怨,但真要出了事兒這跤場也就甭想擺了。

通常跤場是不跟生人比試的。大家心裡明白,撂地是為了養家餬口,而不是為了爭強鬥狠。對那些挑事搗亂的人,跤場的主人們大都非常客氣地迴避,甚至表現得有些謙卑。多少年來,跤場上的規矩就是“上場如虎,下場如羊”。能服軟兒,會服軟兒也是一種生存的手段。不過,他們心裡其實深藏著皇城根兒底下特有的那種自尊,也可以說有些自傲。他們不跟您玩兒,是因為覺得您不配。撂跤的從來沒把自己當做演雜耍兒的江湖人。他們覺得自己練的是祖宗傳下來的子弟玩意兒,是出神入化的御功夫。穿上褡褳往那兒一站,兩腳生根,兩臂如鐵,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高貴的派頭兒。

新中國成立以後,以古老的撂跤術為基礎發展而成的中國式摔跤進入了正規的體育比賽。各級政府組織的摔跤隊應運而生。同時,有著娛樂性質的摔跤表演非但沒有止息而是走上了大大小小的舞臺,就連天橋的跤場也一直延續到了1966年。那時候,北京不少工廠和街道都有自己的業餘摔跤隊。大夥兒不是為了參加比賽,更沒有考什麼級,純粹是為了鍛鍊身體,娛樂身心。這不正是體育的本真嗎?

十年“文革”,京跤像所有的傳統文化一樣受到了衝擊和阻礙。改革開放的春風同樣也賦予了它以生機和活力。然而,經過了短短十來年的復甦之後,這一既是體育,又是藝術,同時包含著古老文化的運動突然跌入低谷。造成這一局面的,恰恰是本應以促進體育運動發展為目標的“奧運戰略”。

因為奧運會沒有,所以全運會當然要撤銷專案;又因為全運會撤銷專案,運動隊當然解散了。這一系列貌似合理的邏輯直接導致這一傳承了三百年、雅俗共賞的專案幾近冰點。而在冷落了屬於自己的優秀傳統的同時,在臭罵著日本人,奚落著韓國人的同時,卻又非常認真地從娃娃抓起,四處開辦柔道班、跆拳道班。一根無形的指揮棒,讓屬於未來的娃娃們根本不知道撂跤這一傳統。他們從小就沒見過褡褳。

作為體育專案,撂跤被替代也未嘗不可。但,撂跤畢竟不單單是體育,它蘊含了太多的歷史,太多的傳統,乃至人文精神。而作為一種傳統文化,一旦失去,永不可復。

傳統文化就像一棵樹。你呵護它,培養它,它可以成長髮育,枝繁葉茂。你把它栽在野地裡,它也會靠著根鬚吸取泥土深處的養分,雖未必茁壯,但也能頑強存活,甚至開花結果。可如果你在它周圍有意識地種上別的大樹跟它搶營養、爭地盤,那它還真就長不太好,甚至半死不活。只有那深藏於泥土裡的根鬚支撐著幾段殘枝,等待著春風吹又生了。

別人家樹上的果子不是不可以吃。不過,誰又不希望能有一棵屬於自己的大樹哪?那曾經讓幾代人遮風避雨的樹蔭會讓你踏實,那粗壯的枝幹也記錄了你的成長過程。而當你的子孫後代背靠大樹乘著涼,享受甘甜果實的時候也會心生自豪吧?——看,這是我家的樹,我爺爺的爺爺種的,我家幾輩子吃這樹上的果子長大。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重生成前任叔叔的小嬌軟

九二六

婚嫁總裁

洛心辰

人渣自救計劃[快穿]

打字機N號

全修真界都想復活本尊

棄脂焚椒

我有九個絕色師父

花開的石頭

黑色品質

轉角無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