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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

本文作於1930年4月,收入《看雲集》。《看雲集》是周作人1929年底至1931年的散文集,是“心閒故無礙”(1931年1月30日周作人夢中所得詩句)的產物。他晚年重讀《看雲集》裡的文章,仍認為“頗佳”。

偶讀羅素所著《結婚與道德》,第五章講中古時代思想的地方,有這一節話:

那時教會攻擊洗浴的習慣,以為凡使肉體清潔可愛好者皆有發生罪惡之傾向。骯髒不潔是被讚美,於是聖賢的氣味變成更為強烈了。聖保拉說,身體與衣服的潔淨,就是靈魂的不淨。蝨子被稱為神的明珠,爬滿這些東西是一個聖人的必不可少的記號。

我記起我們東方文明的選手辜鴻銘先生來了,他曾經禮讚過不潔,說過相仿的話,雖然我不能知道他有沒有把蝨子包括在內,或者特別提出來過。但是,即是辜先生不曾有什麼頌詞,蝨子在中國文化歷史上的位置也並不低,不過這似乎只是名流的裝飾,關於古聖先賢還沒有文獻上的證明罷了。晉朝的王猛的名譽,一半固然在於他的經濟的事業,他的捉蝨子這一件事恐怕至少也要居其一半,到了二十世紀之初,梁任公先生在橫濱辦《新民叢報》,那時有一位重要的撰述員,名叫捫蝨談虎客,可見這個還很時髦,無論他身上是否真有那晉朝的小動物。

洛威(R.H.Lowie)博士是舊金山大學的人類學教授,近著一本很有意思的通俗書《我們是文明麼》,其中有好些可以供我們參考的地方。第十章講衣服與時裝,他說起十八世紀時婦人梳了很高的髻,有些矮的女子,她的下巴頦兒正在頭頂到腳尖的中間。在下文又說道:

宮裡的女官坐車時只可跪在臺板上,把頭伸在窗外,她們跳著舞,總怕頭碰了掛燈。重重撲粉厚厚襯墊的三角塔終於滿生了蝨子,很是不舒服,但西歐的時風並不就廢止這種時裝。結果發明了一種象牙鉤釵,拿來搔癢,算是很漂亮的。

第二十一章講衛生與醫藥,又說到“十八世紀的太太們的頭上成群的養蝨子”。又舉例說明道:

一三九三年,一法國著者教給他美麗的讀者六個方法,治她們的丈夫的跳蚤,一五三九年出版的一本書列有奇效方,可以除滅跳蚤,蝨子,蝨卵,以及臭蟲。

照這樣看來,不但證明“西洋也有臭蟲”,更可見貴夫人的青絲上也滿生過蝨子。在中國,這自然更要普遍了,褚人獲編《堅瓠集》丙集卷三有一篇《須蝨頌》,其文曰:

王介甫王禹玉同伺朝,見蝨自介甫襦領直緣其須,上顧而笑,介甫不知也。朝退,介甫問上笑之故,禹玉指以告,介甫命從者去之。禹玉曰,未可輕去,願頌一言。介甫曰,何如?禹玉曰,屢遊相須,曾經御覽,未可殺也,或曰放焉。眾大笑。

我們的荊公是不修邊幅的,有一個半個小蟲在鬍鬚上爬,原算不得是什麼奇事,但這卻令我想起別一件軼事來,據說徽宗在五國城,寫信給舊臣道,“朕身上生蟲,形如琵琶。”照常人的推想,皇帝不認識蝨子,似乎在情理之中,而且這樣傳說,幽默與悲感混在一起,也頗有意思,但是參照上文,似乎有點不大妥帖了。宋神宗見了蝨子是認得的,到了徽宗反而退步,如果屬實,可謂不克繩其祖武了。《堅瓤集》中又有一條《恆言》,內分兩節如下:

張磊塘善清言,一日赴徐文貞公席,食鰻魚蝗魚。庖人誤不置醋。張雲,倉皇失措。文貞腰捫一蝨,以齒斃之,血濺齒上。張雲,大率類此。文貞亦解頤。

清客以齒斃蝨有聲,妓哂之。頃妓亦得蝨,以添香置爐中而爆。客顧曰,熟了。妓曰,愈於生吃。

這一條筆記是很重要的蝨之文獻,因為他在說明貴人清客妓女都有捫蝨的韻致外,還告訴我們斃蝨的方法。《我們是文明麼》第二十一章中說:

正如老鼠離開將沉的船,蝨子也會離開將死的人,依照冰地的學說。所以一個沒有蝨子的愛斯吉摩人是很不安的。這是多麼愉快而且適意的事,兩個好友互捉頭上的蝨以為消遣,而且隨復莊重地將它們送到所有者的嘴裡去。在野蠻世界,這種互動的服務實在是很有趣的遊戲。黑龍江邊的民族不知道有別的更好的方法,可以表示夫婦的愛情與朋友的交誼。在亞爾泰山及南西伯利亞的突厥人也同樣的愛好這個玩藝兒。他們的皮衣裡滿生著蝨子,那妙手的土人便永遠在那裡搜查這些生物,捉到了的時候,咂一咂嘴兒把它們都吃下去。拉得洛夫博士親自計算過,他的嚮導在一分鐘內捉到八九十匹。在原始民間故事裡多講到這個普遍而且有益的習俗,原是無怪的。

由此可見普通一般斃蝨法都是同徐文貞公一樣,就是所謂“生吃”的,只可惜“有禮節的歐洲人是否吞嚥他們的寄生物查不出證據”,但是我想這總也可以假定是如此罷,因為世上恐怕不會有比這個更好的方法,不過史有闕文,洛威博士不敢輕易斷定罷了。

但世間萬事都有例外,這裡自然也不能免。佛教反對殺生,殺人是四重罪之一,犯者波羅夷不共住,就是殺畜生也犯波逸提罪,他們還注意到水中土中幾乎看不出的小蟲,那麼對於蝨子自然也不肯忽略過去。《四分律》卷五十《房舍犍度法》中雲:

於多人住處拾蝨棄地,佛言不應爾。彼上座老病比丘數數起棄蝨,疲極,佛言聽以器,若毳,若劫貝,若敝物,若綿,拾著中。若蝨走出,應作筒盛。彼用寶作筒,佛言不應用寶作筒,聽用角牙,若骨,若鐵,若銅,若鉛錫,若竿蔗草,若竹,若葦,若木,作筒,蝨若出,應作蓋塞。彼寶作塞,佛言不應用寶作塞,應用牙骨乃至木作,無安處,應以縷繫著床腳裡。

小林一茶(一七六三—一八二七)是日本近代的詩人,又是佛教徒,對於動物同聖芳濟一樣,幾乎有兄弟之愛,他的詠蝨的詩句據我所見就有好幾首,其中有這樣一首,曾譯錄在《雨天的書》中,其詞曰:

捉到一個蝨子,將它掐死固然可憐,要把它舍在門外,讓它絕食,也覺得不忍,忽然想到我佛從前給與鬼子母的東西,成此:

蝨子呵,放在和我味道一樣的石榴上爬著。

(注,日本傳說,佛降伏鬼子母,給與石榴實食之,以代人肉,因石榴味酸甜似人肉雲。據《鬼子母經》說,她後來變為生育之神,這石榴大約只是多子的象徵罷了。)

這樣的待遇在一茶可謂仁至義盡,但蝨子恐怕有點覺得不合式,因為像和尚那麼吃淨素他是不見得很喜歡的。但是,在許多蝨的本事之中,這些算是最有風趣了。佛教雖然也重聖貧,一面也還講究,——這稱作清潔未必妥當,或者總叫作“威儀”罷,因此有些法則很是細密有趣,關於蝨的處分即其一例,至於一茶則更是浪漫化了一點罷了。中國捫蝨的名士無論如何不能到這個境界,也決做不出像一茶那樣的許多詩句來,例如——

喴,蝨子呵,爬罷爬罷,向著春天的去向。

實在譯不好,就此打住罷。今天是清明節,野哭之聲猶在於耳,回家寫這小文,聊以消遣,覺得這倒是頗有意義的事。

民國十九年四月五日,於北平

(附記)

友人指示,周密《齊東野語》中有材料可取,於卷十七查得《嚼蝨》一則,今補錄於下:“餘負日茅簷,分漁樵半席,時見山翁野媼們身得蝨,則致之口中,若將甘心焉,意甚惡之。然揆之於古,亦有說焉。應侯謂秦王曰,得宛臨,流陽夏,斷河內,臨東陽,邯鄲猶口中蝨。王莽校尉韓威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虜,無異口中蚤蝨。陳思王著論亦曰,得蝨者莫不劘之齒牙,為害身也。三人皆當時貴人,其言乃爾,則野老嚼蝨亦自有典故,可發一笑。”

我當推究嚼蝨的原因,覺得並不由於“若將甘心”的意思,其實只因蝨子肥白可口,臭蟲固然氣味不佳,蚤又太小一點了,而且放在嘴裡跳來跳去,似乎不大容易咬著。今見韓校尉的話,彷彿基督同時的中國人曾兩者兼嚼,到得後來才人心不古,取大而舍小,不過我想這個證據未必怎麼可靠,恐怕這單是文字上的支配,那麼跳蚤原來也是一時的陪綁罷了。

四月十三日又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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