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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9日,凌晨一點,左正誼在休息室裡洗鍵盤。
他大病初癒,塗了白漆似的臉上不透血色,也無表情,長得倒是好看,但乍一看不像活人,像個病死的漂亮鬼。
這“鬼”深更半夜不睡覺,拿著拔鍵器,慢吞吞地拆鍵盤,卸下鍵帽,一個個扔進旁邊加了清潔劑的水盆裡,泡著。
清潔劑香氣燻人,“W”鍵被泡沫托起,漂在水面上,他瞥一眼,輕輕摁下去,耐心地搓洗。
水溫很低,把他的手泡得發紅。
空調也開得低,他打了個噴嚏,有點冷。
但左正誼依舊保持著耐心,把108個鍵帽全部拆洗乾淨,逐一消毒、擦乾,沒有怠慢任何一個,然後按照順序擺在桌上,繼續去拆機械軸。
清洗的過程無聊又漫長,但他耐心得近乎溫柔,專注得甚至享受。
彷彿外界的一切與他無關,他此生唯一的事業就是洗鍵盤,像孤獨的劍客遠避世外,溪邊洗劍。
他是電子競技職業選手。
鍵盤的確是他的劍。
可惜,左正誼手中的這柄劍並非戰無不勝,半個月前,他剛剛在洛杉磯大敗一場,與世界冠軍獎盃擦肩而過,成了冠軍身邊站得最高的陪襯——亞軍。
當時左正誼並未覺得有多難過,但不知怎麼回事,他的身體似乎比腦子脆弱,擅作主張地病倒了。他從洛杉磯拖著病體回上海,先是高燒,繼而肺炎,昏昏沉沉地被送進醫院,昨天才出院回到基地。
WSND電子競技俱樂部基地。
左正誼的半個家。
與家有關的形容詞,可能是“團結”“和諧”“溫馨”,也可能是“混亂”“分裂”“充滿爭執”,很不幸,WSND是後者。
此時,休息室的門沒關嚴,有一線光從門縫照了進來。
同時傳進來的還有門外的交談聲。
左正誼一邊清理鍵盤軸,一邊面無表情地聽著。
兩個聲音,其中一個說:“我憑什麼不能生氣?他生病關我屁事啊,又不是老子把他打進醫院的!況且都已經出院了,他自己不肯好好養病,洗他媽的鍵盤,一天洗三遍,有病似的。”
這是左正誼的隊友,傅勇。
另一個說:“你小聲點,少說兩句吧,趕緊睡覺去。”
這是戰隊經理,周建康。
“我不睡!”傅勇說,“叫他出來,我有話要說!”
聽見這句話,左正誼放下鍵盤,走到門口,用力一推門:“你想說什麼?進來說。”
他的嗓音冷冷的,但表情平靜,似乎並不生氣。
不生氣未必是脾氣好,也可能是一種不屑,傅勇當即火起,不顧戰隊經理的阻攔,猛推了左正誼一把:“你他媽裝什麼啊!我要說什麼你不知道?我女朋友還在哭呢,你就沒有一點良心不安?!”
左正誼竟然笑了:“關我屁事?又不是我女朋友。”
他的手還沾著水,冷白泛紅,回敬了傅勇一拳。
眼見兩人要打起來,周建康連忙攔在中間,一左一右分開他們。
“吵個屁啊!多大點事?”
“怎麼就不是大事了?刀子沒割在他身上他不知道疼!”
傅勇略胖,又很高,身材十分壯碩,但吵起架來竟然紅眼睛,一副要哭的樣子。
左正誼覺得他好笑:“你女朋友可能不是被刀子割疼的,是被你這個廢物菜哭的。”
他穿著白襯衫,單薄一件,沒什麼氣勢。
但他站得相當有氣勢,脊背筆直,抬手指著傅勇的鼻子說:“與其被網友罵得跳腳,莫名其妙遷怒隊友,不如好好練技術,你這個廢物——我再說一遍,廢物,不服solo。”
“……”
左正誼罵得不留情面,傅勇愣了幾秒。這麼一愣神的工夫,就被周建康拉開了。
周建康雙手推著傅勇往外走,後者面子掛不住,嘴硬道:“solo就solo!我怕你啊!來啊!一血一塔,直播solo!”
周建康踹了他一腳:“直播你媽,滾去睡覺!”
走廊裡的吵鬧聲逐漸遠去,左正誼回到休息室的水盆前,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心平氣和地把洗完的鍵盤安裝好了。
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一點四十五。
他用吹風機把鍵盤吹乾,離開休息室,回到訓練室的座位上,插好鍵盤線,開啟了電腦。
左正誼很久沒上網了。
但網上發生了什麼他都知道,這一點得感謝傅勇。
自打WSND在洛杉磯輸掉全球總決賽,隊粉就把黑鍋扣在了傅勇頭上,天天罵他“菜逼”“拖累隊友”“害WSND錯失世界冠軍”“戰隊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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