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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半山坡上,有一排獨立的小房子。平日總是鎖著大門,大鎖鏽跡斑斑,叫人懷疑能否打得開。人們走過的時候,總是繞得遠遠的,彷彿那裡潛伏著瘟疫或猛獸。

那是醫院的太平間。

真想不通,漢語裡為什麼把和死亡有關的事,都叫作“太平”。比如,輪船上救生的太平斧,劇場裡供大家逃難的太平門……好像一叫太平,再危急的事也可以化險為夷。

但人一死,的的確確是太平了。不太平的,是活著的人。

太平間躺著病死的人,基本上是獨往獨來。高原地廣人稀,死亡的事雖然經常發生,因為總的基數小,出現的頻率就不很高。一般死了人,都由值班的醫生、護士負責給死人更衣。要是輪到女兵上班,男衛生員們就會說,還是我們來吧,省得你們做噩夢。

一天,邊境線上發生了激烈的戰事,傷亡很大。醫生們都在搶救傷員,活著的畢竟比犧牲了的更重要。但屍體從前線拉回,臥在太平間,久久地不處理,也於情理不容。

領導找到我說,給女兵一個艱鉅的任務。

我說,您說吧。

領導說,有一個年輕的班長,戰死疆場。人手實在不夠,要由你們給他更換屍衣,明晨下葬。

我說,還有誰參加?

領導說,還有政治部的一名幹事,負責登記烈士的遺物等事宜。他以前處理過陣亡將士的事,有經驗,你們聽他的。但他身體不好,動嘴不動手,你們要多請示,多照顧他。

我咬著亂顫的牙關,說,是。心想,一個大男子漢,居然要女孩們在死人當前的時候照料他,真不知是他的恥辱還是我們的光榮。

我說,人在哪裡?

領導說,幹事嗎?

我說,班長。

領導說,在三號。

就是說,屍體在太平間的第三間屋子。我回到宿舍,向大家傳達了這個前所未有的任務,全場先是靜寂了三分鐘。爐子裡有一塊燒得正熱的煤,啪地裂開了小縫,火苗從一大朵分裂成兩小朵,發出絲綢抖動的聲音。

我說,說話啊,現在又不是為烈士默哀的時間。

小鹿說,烈士是一位男的啦?

我說,阿里高原上的女兵都在這間屋裡了,你說他是男的還是女的?

小鹿說,這個我知道。只是要給一個男青年從裡到外換衣服,心裡總有點那個,是不是連內褲都要換?

我說,是。他是我們的兄弟……

小鹿擺擺手說,大道理你就甭講了,我都懂。我就權當他是一截木頭好了。

果平說,比木頭還是可怕多了。要知道,他死了。

小如細聲說,咱們平常也不是沒有在臨床上接觸過死人,沒什麼不一樣的。反正都是個死,大著膽子收殮就是了。

河蓮說,我看,還是有原則上的不同。病死的人,渾身是囫圇的,就算瘦得只剩下幾根大筋,用醫學的話講是惡液質,畢竟五官完整。戰死的人,你知道致命傷在哪裡?若是在腦袋上,跟關公大老爺似的,頭都沒有了,或者說頭雖然有,但身首異處,需要我們用絲線把脖子和腦袋縫到一起,那咱們可就有得活兒幹了。

我本來膽子還大些,聽河蓮這樣一說,毛骨悚然。可我是班長,三軍不可奪帥,就狠狠地對河蓮說,不得蠱惑軍心!現在也不是冷兵器時代,不會出現一把大刀把頭剁飛了的情況。就是戰傷在頭部,也不過是顱腦粉碎性骨折或大動脈斷裂,頭骨肯定還是在的。

果平說,哎呀我的媽呀,班長你就別講了。血肉模糊腦漿迸裂,這比一個頭嘰裡咕嚕地滾到一邊去了,還可怕。

我說,不管可怕不可怕,我們必須完成任務。最簡單的一個道理就是,要是你陣亡在這荒無人煙遠離親人的地方,渾身上下沾滿血和泥巴,到處是和敵人搏鬥的痕跡,你願意就這模樣埋進烈士陵園嗎?

小鹿最先說,我不樂意。聽我奶奶說,人死的時候穿著什麼衣服,到閻王老子那兒就是什麼打扮。所以,人的老衣都得是最好的。我們這麼小歲數就不在陽間了,更得穿得像點樣子,最好儀表堂堂。

果平說,你那是迷信啊。不過,活著的人會常常夢見死去的人。要是我們穿得太破爛,家裡人在夢中相見的時候,心裡會難過的。

小如長嘆一口氣說,真到了為國捐軀的時候,別的我也顧不了,但我希望給我穿一套乾淨衣服,不一定是新的,但一定要有香皂味。

河蓮冷笑道,人都死了,還管那些。要是我啊,生是什麼樣,死也是什麼樣,無所謂,生死如一。也省得讓別人心裡起膩,在這裡討論來討論去的。一把黃土埋了,大家清靜。

你很難說河蓮這番話是正說還是反說,但她刺激了我們,使大家臉上滾燙起來。是啊,都是為了保衛祖國,我們從各地聚集,來到這蒼茫的世界第三極。現在有一個兄弟遠行了,我們不能在他生前幫他擊敗敵人,難道在他死後,還不能伸出手去,為他的遺體做點什麼,把他打扮得漂亮些嗎?

我們排著隊,緩緩地向三號太平間走去。一位瘦得像竹子的幹事蹲在太平間門口,低著頭,好像在看螞蟻爬。當然了,地上肯定沒螞蟻,這裡高寒缺氧,螞蟻都不肯做窩。

你是小畢班長吧?我姓朱。他伸出手說。

和朱幹事握手的時候,有一種被根雕捏住的感覺。我把他左右一打量,決定稱他竹幹事。竹幹事拿出一把鑰匙,邊緣粗糙銳利,幾乎沒人用過,遞到我手裡說,你把太平間的門開啟。

我說,你怎麼不開?

他說,我膽小。

一個男人當著一幫女孩子的面,公開承認他膽子小,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我原來只以為他是個病秧子,沒想到臉皮還挺厚。我心裡也嚇得夠嗆,但當著一班人,只有挺身而出,奮勇向前。門開了。太平間的屋子並不很大,但給人陰森森的空曠感覺。地中央水泥製成的停屍臺上,直挺挺地仰臥著一堆白色物體,依稀看出人的輪廓。上覆一匹寬長的白布,四角垂地,籠罩地面。我們依次走進去,圍著屍床站定,默不作聲,好像在瞻仰一座雪丘。

竹幹事貼牆站著,保持著和屍體最大的距離,對我說,你去把蒙屍布揭開。

其實,從一進了太平間的門,我們已經沒有退縮的餘地了。無論如何都得把任務完成,這是鐵的戒律。但是我討厭一個男人臨陣脫逃的膽怯,更甭提他還是我們之中,唯一處理過陣亡事宜的老手呢。

我反問,你幹嗎不去揭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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