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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比受邀前往柏林,參加一個有關城市重建的會議,並就“公共空間”作主題演講。他在倫敦轉了機,然後翻閱著一系列介紹德國的雜誌。高空下的普魯士廣袤平整,覆蓋著一層十一月的薄雪。

活動舉辦地在城市東面的一個會議中心,毗鄰一家酒店。他的房間位於二十樓,可以俯瞰一條運河和一排排配額地[1],房內一片素白。夜幕早早降臨之後,他可以看到一家發電站和一排排朝著波蘭方向延伸出去的塔。

在宴會廳的歡迎酒會上,他沒發現任何熟人,便裝作在等同事。一回到房間,他便給家裡打電話。孩子們剛剛洗好澡。“我喜歡你不在家,”埃絲特說,“媽咪讓我們看電影,還吃披薩。”拉比看著一架單引擎飛機在酒店停車場那頭冰凍的田野上空盤旋。埃絲特說話時,他可以聽到威廉在唱歌,他顯然不想搭理把自己丟在家裡的壞老爹。透過電話,他們的聲音顯得更稚嫩,孩子們如果知道他很想念他們,肯定會覺得怪怪的。

他邊吃總會三明治[2],邊看一檔電視新聞;節目報導著一系列災禍,感覺都千篇一律,枯燥無味。

次日黎明時分,他在浴室的鏡子前演練了自己的發言。正式演講是十一點,在大禮堂。他激情洋溢地闡述自己的觀點,以及對主題的深刻認識。他畢生的事業便是倡導精心設計的公共區域的好處,可以將一個社群凝聚在一起。演講完畢,很多人走上前來祝賀他。午飯時,他和來自世界各地的代表共坐一席。他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五湖四海的氛圍了。人們正在聊對美國不太友善的話題。一個在卡達工作的巴基斯坦人譴責著美國的區劃法[3]對道路彎道建設的影響;一個荷蘭人宣稱這個國家的精英對於公共利益毫不關心;一位芬蘭的代表將其公民對化石燃料的依賴,比作是吸食者與鴉片的關係。

在餐桌盡頭,一個女人側著頭,露出無奈的苦笑。

“我知道身處異國時,最好不要為自己的國家辯護。”她最終插話說,“當然,我和你們一樣,對美國很失望,但我仍然深深忠誠於它——就好比我有個酒鬼加瘋子的阿姨,如果聽到陌生人在背後說她壞話,我依然會維護她一樣。”

勞倫住在洛杉磯,就職於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她在做聖貝納迪諾流域移民影響的研究。三十一歲的她留著棕色的齊肩短髮,灰綠色的眼睛。拉比儘量避免直視她。她的美,是那種擾亂他當下心緒的美。

復會還在一個小時之後,於是他決定出去,到一個花園模樣的地方散散步。他返程的航班定在明日一大早,他的辦公桌上正有一個新專案在等著他回愛丁堡。勞倫那身裁剪講究的黑色禮服並不招搖,可他卻記住了它點點滴滴的細節。他回憶起她的左臂上戴著一圈圈手鐲;手鐲下面靠近手腕內側的地方,還可以看到一個紋身——不經意間,它令人感傷地提示著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時代鴻溝。

下午晚些時候,在通往電梯的走廊裡,他正翻閱一些小冊子時,她走了過來。他尷尬地笑笑,惆悵於自己永無機會了解她,她更深刻的身份(掛在她肩上的紫色帆布包所代表的)將永遠成謎,他與她這一生都不會有交集。可她卻說自己餓了,邀他到一樓商務中心旁邊一個全木裝修的酒吧喝茶。她補充說,她早飯就在那兒吃的。他們在壁爐旁邊的一個長皮椅上坐下來。勞倫身後有一盆白色的蘭花。他問了許多問題,一點一滴了解著她:她在威尼斯海灘[4]有套公寓,前一份工作在亞利桑那的一所大學,她的家在阿爾伯克基;她很喜歡大衛·林奇的電影,會參加社群組織;她信仰猶太教,所以對德國官員極度恐懼,一併也害怕那個拘謹的粗脖子酒保,他的形象很具喜感,她給他取個外號叫艾希曼[5];拉比的注意力搖曳在她的所言與所指之間。她是獨一無二的,隸屬他過去十三年裡曾經仰慕卻刻意不予關注的那種人。

她掃視一下那個酒保,笑眯了眼。

“我的侯爵先生,你永遠沒法把醋變成果醬!”[6]她屏聲息氣地唱,拉比則是屏聲息氣地聽,折服於她的魅力。他彷彿又重回到十五歲,而她就是愛麗絲·索爾。

她告訴他說,她是前一天飛到法蘭克福,然後乘火車來這兒的;她覺得歐洲的火車是讓人思考問題的絕佳場所。拉比意識到,這會兒該是孩子們洗澡的時間了。他只需將手向左挪移十厘米,他的生活便會覆地翻天。

“說說你吧,”她督促他說。好吧,他在倫敦讀的書,然後去了愛丁堡;工作很忙,可他一有時間,就愛旅行;是的,他很不喜歡陰沉沉的天氣,但也許明智的做法是別太在乎天氣狀況。談話進展得尤其得心應手。“爸爸,你今天干嗎了?”他聽到孩子們在詢問他。爸爸在人前做了演講,然後讀會兒書,就早早睡覺了,這樣明天就可以搭第一趟航班,回家看他的寶貝女兒和心肝兒子——這會兒還是不妨忘記的好。

“我不想參加代表團的晚宴。”七點鐘時,當艾希曼過來問他們是否需要雞尾酒後,她如是說。

於是,他們一起走出酒吧。他的手顫抖著按下電梯按鈕。透明電梯升上來了,他站在她對面,問她需要停在哪層。戶外的景緻已經籠罩在霧色中。

中年引誘者的直率,與信心或傲慢並無關聯;相反,它是在人們可悲地意識到死亡的日益臨近時,生髮的一種無可容忍的絕望。

就基本結構而言,她的房間與他的幾無兩樣;然而,他卻驚訝於它天壤之別的氛圍。一件紫色的禮服掛在牆上;一本柏林新博物館的展覽目錄放在電視旁;桌上有一個開啟的手提電腦;鏡子邊是兩張印著歌德畫像的明信片;她的手機放在床頭櫃上,與酒店的立體音響系統連線著。她問他可有聽說過某位歌手,然後手輕輕叩著,翻找到了她要的唱片:配樂很簡單,只有鋼琴和彷彿教堂嗡嗡聲的打擊樂器,接著,一個嘹亮的女聲切入,縈繞於耳,十分渾厚,然後突然變得高亢、清脆。“我特別愛這一段。”她說,然後閉了一會兒眼睛。他一直就站在床腳邊,聽著歌手逐漸拉高音階,重複唱著“永遠”二字,它彷彿一聲喊叫,直穿他的靈魂。自孩子們出生之後,他便再不曾如此感受音樂;當他的人生界域需要的是平穩與寧靜時,卻有如此的欣喜若狂被催變而出,這對他而言,並非好事。

他走過去,用手捧起她的臉,印自己的唇在她唇上。她拉近他,再次閉上眼。“我便將一切獻給你……”歌聲如是唱著。

這時刻與他過往結識新歡時的記憶一般模樣。如果他可收集起歷來情景的點點滴滴,將它們拼接在一段單迴路上,總執行時間也許並不超過半小時;然而從諸多方面而言,它們都是他人生中最為美好的時刻。

他感覺自己彷彿被獲准,進入另一個他以為早不復存在的自己。

令人同情的是,缺乏安全感的男人並不確信自身的魅力,他們需要不斷求證他人是否接納自己;有多少危險都由此而生啊!

她關了燈。雖然基本結構一致,卻蘊含如此多的不同:她的舌頭更好奇、熱切;當他移去她的腹部時,她拱起背;她的腿更健美,大腿膚色更暗。此刻,他如何能罷手?違越道德的念頭,早已飄至九霄之外,彷彿沉睡時的警鐘,喚人不醒。

事畢,他們靜靜地躺著,呼吸漸漸平息。透過大開的窗簾,可見霧色下的發電站燈火通明。

“你妻子是什麼樣的人?”她微笑著問。他無法判斷她的語調,也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和柯爾斯滕之間的問題,顯然並不適合道於外人,即便如今它們已然招致一個嶄新的、更少不經事的衛星進入它們的軌道。

“她……人很好。”他結巴著說。勞倫依然一臉茫然,卻不繼續追問。他摟著她的肩;透牆傳來的聲音聽得出,有一輛電梯在下行。他不能說自己在家倍感無聊。他並不是不再尊重妻子,或甚至不再欽慕於她;相較之下,他真實的境況更為特殊,更有失他的顏面。他愛的是一個彷彿從不需要愛的女人,一個太能幹強悍的鬥士,以致他幾無機會去予以呵護;這個人從來都與想要施以援手的人們關係不睦;有時越為自己所信任的人辜負,她越是最感愜意。他與勞倫這肉體歡愛似乎並無其他緣由,不過是因為近年來他和妻子發現,彼此間連一個擁抱都那麼難——不過是因為在內心一隅,他頗因此受傷,併為之憤怒。

極少有婚外情是源於對配偶的漠不關心。通常都是太過在乎,才會導致背叛。

“我覺得你會喜歡她的。”最後,他又補上一句。

“我想是的。”她淡淡地說。這會兒,她的表情又轉為了淘氣。

他們叫了送餐服務。她點了加檸檬汁的意麵,並要求在旁邊放一小塊乾酪;她似乎習慣於精確描述自己的要求。拉比對於個人服務的權益要求不高,所以很敬佩她的維權意識。這時,電話鈴響了,是她洛杉磯的一個同事打來的,那邊才將近中午。

他為之吸引的,也許並不只是性愛本身,而是緊隨性愛之後的那種親密。這個時代的怪異就在於,開展一段友誼的最簡易之法,便是讓對方解頻寬衣。

他們互相溫暖、彼此體貼。誰也沒有機會令對方失望。作為陌生人,他們可以表現得能幹、慷慨、妥靠、可信。他的笑話逗得她哈哈大笑。她說他的口音挺有吸引力。他意識到贏得陌生人的喜愛原是這般容易,他不由得為此略感孤獨。

他們一直聊到午夜,然後分頭安睡。清晨,他們一起去了機場,在辦理登機手續的地方喝了杯咖啡。

“保持聯絡——儘可能多一些。”她微笑著說,“你是個好人。”

他們緊密相擁,表達著兩個對彼此並無更多念想的人兒之間那份純潔的愛意。他們並無多少時間,這也是利好。在其保護之下,他們的可圈可點,可永遠封存於彼此心間。他感覺有淚湧上來,便盯著那支由一位戰鬥機飛行員代言的手錶廣告看,嘗試著讓自己平息下來。橫亙彼此之間的那片海洋、那塊陸地,令他盡情釋放對於親密關係的所有渴望。他倆都可因渴望這份親密而心痛,也都無需承擔任何後果,他們永遠不必怨恨彼此,他們可以與那些不談未來的人們一樣,繼續彼此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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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租借或分配給個人經營的小塊園地。

[2]含有三個以上帶餡的麵包片或麵包的三明治。

[3]美國區劃法是地方政府控制土地使用的地方法規和進行規劃管理的技術手段。區劃法的出發點是保障公眾的健康、安全和福利,但由於其體制性缺陷,在實施過程中對弱勢群體的漠視已逐步引起美國社會各界的不滿。

[4]洛杉磯三大知名海灘之一,是最具多元化色彩和現代風貌的海灘勝地。

[5]納粹德國高官阿道夫·艾希曼,是在猶太人大屠殺中執行“最終方案”的主要負責者,被稱為“死刑執行者”。

[6]小約翰·施特勞斯的輕歌劇《蝙蝠》中的一個唱段《侯爵請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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