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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棲嶺的眼睛,在面前那道燃著小火的燉盅的映襯下,被撲上一道赤色。像即將食人的野獸,轉而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將人吞了。

那麼兇狠的眼神,花兒心中是怕的。

但前一晚差點被人扼死,又經歷整夜高熱,眼下憑藉最後一口氣吊著,要賺這幾文買藥錢。胸中的無名怒火騰地燒起來,惡狠狠瞪了回去。左右是爛命一條,你又能奈我何?

眾人談笑風生,兩人目光對峙,花兒拼命按捺衝上前去揪著他衣領問他是不是你要殺我的衝動,又低頭看了眼他鞋靴。

管傳菜的丫頭躬身退下,見她不動,又退回來拽她衣袖將她帶出去,出門後好一頓訓斥她:你是不是不長眼?該你退下了你站著幹什麼?讓管事的看見別說你那幾文辛苦錢,不掌你嘴算你今日行大運!

這個名叫鈴鐺的丫頭嘴屬實厲害,卻句句好心。花兒聽出她的好意,就低頭跟她賠不是。鈴鐺卻不依不饒:你跟我賠得著不是嗎?上差得長眼!

再過片刻,席間已然開始熱鬧,王老爺指著滿屋子的漂亮人兒問白棲嶺:“白二爺常年在外,想必對燕琢城有些許陌生。如今燕琢城的漂亮姑娘不好找了,能數得上的也都在這裡了。時日艱難,白二爺若是喜歡哪個不妨告知老朽,也算為姑娘謀一條生路。”眾人屏息,在列人等無不恐慌,生怕被那吃人的白二爺指了去。

白棲嶺聞言抬眸,手隨便一指:“她。”這一指,竟是指到了自打進門伺候就幾乎沒有抬頭的銜蟬頭上。而銜蟬並不知發生什麼,只是察覺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捂著嘴不敢出聲,怕被哪位貴人怪罪。直至大丫頭笑著對她說:“妹妹恭喜了,今日來府上做個閒差,竟也能被白二爺看上,快跪謝吧!”

銜蟬日子雖清苦,卻也不至於為這等事感恩戴德,身子板挺直,言語雖未跟上,但錚錚傲骨立現。

“不願意?不識抬舉?”王老爺哼一聲,又轉向白棲嶺:“惹白二爺不悅,怕是活不到明天了。”

這小小燕琢城官商盤根錯節,席間眾人從前皆與白棲梧相交甚好,為官的指望白棲梧捐銀子、經商的指望他賞生意,他這一去,白二爺當家,人還未到燕琢城,面子卻先掛到了天上。王家派人送了三次請帖,快馬加鞭,連他人都沒看到,還需王老爺躬身親請,他才不情不願地在今日赴宴。眾人看他不喜,然官場、商場均是見過世面之人,表面推杯換盞,暗地裡卻琢磨著給他點苦頭吃。若是他衝冠一怒殺了這不知好歹的人,一個狀告上去,吃不了也要兜著走。

皆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看白棲嶺如何處置這女子,果然,他手中的酒杯已然摔了出去,擦著銜蟬手邊砸向門後,砰一聲,嚇傻了眾人,又偏偏傳新菜的丫頭進來,打頭那個踩上碎玻璃,哎呦一聲,跪坐在了地上。身後一串相繼撞上,末尾的花兒眼疾腳快火速站穩,順勢瞄了眼銜蟬。

銜蟬是何等溫柔女子,此刻雖惶恐,但依舊不改初衷,腿卻是抖了。

花兒心道不好,王老爺已然站起身來訓人,摔倒的丫頭貴客前失儀,各賞兩個板子。大丫頭聰明,在一邊忿忿道:“你等惹白二爺不快,兩個板子算是白二爺寬宏,還不謝二爺?”

今日這惡人,白棲嶺是一定要當;這惡氣,是一定要受。哪怕你在外頭威名遠播,別人敬你怕你躲你,回到燕琢城也要做那傀儡,給你什麼你就要吃下什麼,要你唱哪一齣你便要唱哪一齣。

“王老爺想打下人板子,打就是了。天下女子眾多,何必拘泥眼前這一個面黃肌瘦的。恕我直言,隨便什麼人都想往我面前塞,是當我沒長眼嗎?”白棲嶺眉頭揚起,嗤笑一聲:“諸位若是未見過真正的美人,不如我往諸位府上送一些如何?”

“我若要發善心,倒不如喂那個眼看著要餓死的。”白棲嶺手又一指,到了花兒頭上:“你看她,給她口飯吃她定會感激涕零。”

銜蟬驚恐地看著花兒,擔憂自己的反骨害了她,腰板塌下一塌,心道命已至此,不能連累花兒。花兒卻撲通一聲跪下了,喊了一聲:“感謝老爺賞飯!小的定當忠心耿耿跟隨老爺。”

白棲嶺睥睨她一眼,命她站到身邊去,順手丟給她一塊點心賞她吃:“吃。”

花兒拿起點心便吃,她哪裡吃過這等香甜軟糯的東西,此刻卻渾然不知滋味,只是囫圇吞了一塊,故作感激涕零狀:“謝謝老爺、謝謝老爺。”彎身鞠躬,一下又一下。白棲嶺再賞她一塊,她已然送到嘴邊,手卻又向下,從腰間扯出一塊粗棉帕子,小心翼翼將點心包上,悽悽切切道:“家中還有一個阿婆在餓著。今日能得老爺賞飯,定是上輩子積讚的福氣。”

花兒是有眼力的,眾人要白棲嶺低頭,卻也只敢在背地裡鼓搗,在那臺面上,是沒有人敢公然與之叫板的。她只想與銜蟬從這殺剮由人的席面間退下去,能屈能伸扮痴扮傻均不覺委屈。

白棲嶺指著面前那盤點心:“你當這是哪裡?這幾盤點心還要塞進帕子裡帶走?王老爺差這點東西?”

“自然是不差。”王老爺看一眼白棲嶺,轉頭命令大丫頭去拿食盒將桌上的點心放進去,白棲嶺則冷冷道:“我白府就連狗都不吃剩下的。”

你才是狗。花兒心裡罵他,轉念一想他倒是沒打誑言,白府門外的野貓都有乾魚吃。

“裝些新的,裝滿。”王老爺竟賠起了笑。

“還不謝王老爺?”白棲嶺對花兒道。

“謝王老爺。”

席面一時有些僵了,有人開口,端一副長者姿態:“白家二公子啊,許是離家久了,跟我等生疏了。依輩分,你還要喊我…”

“宋掌櫃,我白家的茶肆何時還?”白棲嶺出言打斷,轉向另一邊在桌下跟王大人使小動作的人:“我派人去要過三次帳,今日是第四次。”

那宋掌櫃看似為難:“這茶肆是你大哥託付於我…啊!!”宋掌櫃面前突地冒出一股血,抱著自己的手痛苦地摔倒在地上。席間桌椅混亂,眾人均跳離開去,原本伺候的丫頭們嚇得撞個亂七八糟,捂著嘴不敢出聲。那個叫鈴鐺的丫頭擋在門口,不許任何人出門。

再看那桌上赫然多了一根宋老爺的手指,一柄短刀嵌進八仙桌。

白棲嶺毫無徵兆切了宋掌櫃一根手指頭。花兒的心臟快要跳出來,猛地捏住自己的衣襟,向後退了一步。抬頭看銜蟬,二人均被嚇壞了,緊緊攥著各自衣角。花兒蠟黃的臉被嚇得慘白,面前這瘋人不會屠了整屋吧?

白棲嶺面不改色,起身拔刀,順手扯住想遁逃的花兒,在她錯愕的目光下從她腰間扯出她那方破舊的帕子,細細擦拭刀上的血。

“白老二!!”王老爺倚牆而立,指著白棲嶺斥罵:“你撒什麼潑!你才回燕琢城幾天就鬧這麼大動靜!快!請郎中!報官!”

白棲嶺並不回應他,只看向宋掌櫃:“最遲今日二更,把賬本送到我府上來。遲一日,我命人去切你一根手指。”

宋掌櫃額間斗大的汗珠落下,疼得幾近暈厥,咬著牙回一句:“做夢!衙門見!今日事完不了!”

“那最好。”白棲嶺坐回去,把那帶血的帕子竟又塞回花兒腰間,她抗拒,他的手放回刀把上,花兒心道:不好!忙將那帶血的帕子塞進腰間。新鮮的血腥氣竄進口鼻中,她扭身一把推開窗,吐在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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