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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白雖系常談,其中悉具至理,請以尋常講話喻之。明理人講話,一句可當十句;不明理人講話,十句抵不過一句,以其不中肯綮也。賓白雖系編就之言,說之不得法,其不中肯綮等也。猶之倩人傳語,教之使說,亦與唸白相同,善傳者以之成事,不善傳者以之僨事,即此理也。此理甚難亦甚易,得其孔竅則易,不得孔竅則難。此等孔竅,天下人不知,予獨知之。天下人即能知之,不能言之,而予復能言之。請揭出以示歌者。

白有高低抑揚,何者當高而揚?何者當低而抑?曰:若唱曲然。曲文之中,有正字,有襯字。每遇正字,必聲高而氣長;若遇襯字,則聲低氣短而疾忙帶過。此分別主客之法也。說白之中,亦有正字,亦有襯字,其理同,則其法亦同。一段有一段之主客,一句有一句之主客。主高而揚,客低而抑,此至當不易之理,即最簡極便之法也。凡人說話,其理亦然。譬如呼人取茶取酒,其聲雲“取茶來!”“取酒來!”此二句既為茶酒而發,則“茶”“酒”二字為正字,其聲必高而長。“取”字“來”字為襯字,其音必低而短。再取舊曲中賓白一段論之。《琵琶·分別》白雲:“雲情雨意,雖可拋兩月之夫妻;雪鬢霜鬟,竟不念八旬之父母!功名之念一起,甘旨之心頓忘,是何道理?”首四句之中,前二句是客,宜略輕而稍快;後二句是主,宜略重而稍遲。“功名”“甘旨”二句亦然。此句中之主客也。“雖可拋”“竟不念”六個字,較之“兩月夫妻”“八旬父母”雖非襯字,卻與襯字相同,其為輕快,又當稍別。至於“夫妻”“父母”之上二“之”字,又為襯中之襯,其為輕快,更宜倍之。是白皆然,此字中之主客也。常見不解事梨園,每於四六句中之“之”字,與上下正文同其輕重疾徐,是謂菽麥不辨,尚可謂之能說白乎?此等皆言賓白,蓋場上所說之話也。至於上場詩,定場白,以及長篇大幅敘事之文,定宜高低相錯,緩急得宜,切勿作一片高聲,或一派細語,俗言“水平調”是也。上場詩四句之中,三句皆高而緩,一句宜低而快。低而快者,大率宜在第三句,至第四句之高而緩,較首二句更宜倍之。如《浣紗記》定場詩云:“少小豪雄俠氣聞,飄零仗劍學從軍。何年事了拂衣去,歸臥荊南夢澤雲。”“少小”二句宜高而緩,不待言矣。“何年”一句必須輕輕帶過,若與前二句相同,則煞尾一句不求低而自低矣。末句一低,則懈而無勢,況其下接著通名道姓之語。如“下官姓範名蠡,字少伯”,“下官”二字例應稍低,若末句低而接者又低,則神氣索然不振矣,故第三句之稍低而快,勢有不得不然者。此理此法,誰能窮究至此?然不如此,則是尋常應付之戲,非孤標特出之戲也。高低抑揚之法,盡乎此矣。

優師既明此理,則授徒之際,又有一簡便可行之法,索性取而予之:但於點指令碼時,將宜高宜長之字用硃筆圈之,凡類襯字者不圈。至於襯中之襯,與當急急趕下、斷斷不宜沾滯者,亦用硃筆抹以細紋,如流水狀,使一一皆能識認。則於念劇之初,便有高低抑揚,不俟登場摹擬。如此教曲,有不妙絕天下,而使百千萬億之人讚美者,吾不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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