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前子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戀愛中的女子1,蘇州慢:一位蘇州才子,寫了關於蘇州的一切,車前子,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這幾天心裡頗不寧靜。木格窗戶上糊著棉筋紙,棉筋的絲縷泛出淡淡的湖水藍色,透進室內的太陽光,彷彿一支單槳的聲響。兩棵梅樹,影影漫漫成一堆綠色——梅葉在她看來比梅花耐看——這綠色是潮潤的,不是一堆,而是一攤了。說是血,太濃烈;說是淚跡啼痕,又太輕軟。儘管哭泣者,靈性之現象也,有一分靈性即有一分哭泣,而際遇之順逆不與焉。有一天,我想這是她心底蠢蠢欲動的叫喊。上天作雨,入地化泉,落在故園沉沉灰灰的牆垣;淌在故園暗暗漆漆的庭院,果真無聲麼?

但現在是冬天,梅樹上既沒有梅葉,也沒有梅花——只有疏可走馬的空想。今年冬天特別的多雨,因為是冬天了,究竟不好意思傾盆地下,只是蜘蛛絲似的一縷縷地灑下來。雨雖然細得望去都看不見,天色卻非常陰沉,使人十分氣悶。在這樣的時候,常引起一種空想了。

她正在一邊洗著東西。下雨了,還去洗什麼?她覺得閒了。洗乾淨的小手絹子貼滿了一牆,蘋果綠,琥珀色,煙藍,桃紅,竹青,一方塊一方塊的,有齊齊整整的,也有歪歪斜斜的,倒很有些畫意。倒髒水的時候,她記起去年郊遊,痴長的碧草,漲過腰際,有三四株,竟拔地而起,高出她足足有半個頭,在她面前擺動著……這一刻,她沒覺得青春的美好,只感到時間之華麗,因此卻湧起許多過去的景象,彷彿自己正穿著銀灰竹布短衫,躲在巖洞裡看《西廂》。這三四株大草,像是機杼,它搖出的風聲,一如織著的迴文。

漸漸地,她像正退著走,走回童年,使她感到這世界上的東西怎麼這樣多,而且樣樣好玩,樣樣新奇。比如得到了一包顏料,是中國的大綠,看那顏料閃著金光,可是往指甲上一染,指甲就變綠了,往胳膊上一染,胳膊立刻飛來了一張樹葉似的。得了一塊觀音粉,這觀音粉往門上一劃,門就白了一道,往窗上一劃,窗就白了一道。得了一塊圓玻璃,祖父說是“顯微鏡”,在太陽底下一照,竟把祖父裝好的一袋煙照著了。

明明滅滅,彷彿一幅長卷,因時間的收藏,也就多份魅力。她抿起嘴唇,開啟前聽說是一幅青綠山水,開啟後才知道這長卷是淺絳的——深秋況味的遠山,深秋況味的城廓、深秋況味的車馬,深秋況味的渡口……她走到水邊,向著深秋況味的河面望去,深秋況味的蘆花叢中沒有一艘深秋況味的小船劃出,也沒有一個深秋況味的艄公站在長卷中,於是,“大小姐正在低頭繡一個靠墊,此時天氣悶熱,小巴狗只有躺在桌底伸出舌頭喘氣的分兒,蒼蠅熱昏昏的滿玻璃打轉,張媽站在背後打扇子,臉上一道一道的汗漬,她不住的用手巾擦,可總擦不幹。鼻尖剛才幹了,嘴邊的又點點凸出來。她瞧著她主人的汗雖然沒有她那樣多,可是臉熱得漿紅,白細夏布褂汗溼了一脊背,忍不住說道:‘大小姐,歇會兒,出去走走吧。’”她被推動著,又似乎受到召喚,終於走到街上。

小孩兒們也太好玩了啊!鎮日裡藍的白的衫子,騎滿竹青石欄上垂釣。他們的笑聲有時竟脆得像坍碎了一座琉璃寶塔一般。小孩們總是這樣好玩呢!但她隨即想到,不要羨慕小孩子,他們的知識都在後頭呢,煩悶也已經隱隱的來了。

從門口走到街上,像走了一百年。到東大街的時候,她覺出了熱鬧。東大街在新年時節,更顯出它的體面來:每家鋪面,全貼著硃紅京箋的寬大對聯,以及短春聯,差不多都是請名手撰寫,互相誇耀都是與官紳們接近的,或者當掌櫃的是士林中人物。而門額上,則是一排五張硃紅箋鏤空花,貼泥金的喜門錢。門扉上是彩畫得很講究的秦軍胡帥,或是直書“只求心中無愧,何須門上有神”,以表示達觀。並且生意越大,在門神下面,粘著的拜年的梅紅名片便越多,而自除夕直到破五,積在門外,未經掃除的鞭炮渣子,便越厚,從早到晚,划拳賭飲的鬧聲越高,出入的醉人也越多。走出東大街,走到十字路口,她立定身體,儘管她沒到過北方,但無端端地以為十字路口上的藍天,就是北方。她想起王昭君。對於二十世紀初的江南女子而言,北方意味著牛羊、戰爭和蠻荒。因為歷史也無非只是些彈詞、戲文。傳說昭君離開家鄉之際,她只回了回頭,但也就這一回頭,流下了燦若胭脂的熱淚——這淚是紅的,灑進小溪,落英繽紛,隨即遊成尾尾朱鱗,一起逆流而上了。她的美,足以使後人能把她的傷心事美化得賞心悅目。

她把十字路口上的藍天以為北方,後來想起,也不僅僅只是無端端的。她從經商的表哥那裡,還是打聽到一點訊息:北京的冬季,地上還有積雪,灰黑色的禿樹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遠處有一二風箏浮動,倘聽到沙沙的風輪聲,仰頭便能看見一個淡墨色的蟹風箏或嫩藍色的蜈蚣風箏。還有寂寞的瓦片風箏,沒有風輪,又放得很低,伶仃地顯出憔悴可憐模樣。曾有一隻風箏,斷線了……掉到她家庭院,掛在了一棵梅樹的樹梢頭,她拿來竹竿,把它挑下。風箏悠悠墜落,宛如燈火漸漸地縮小了,在朦朧中,看見一個好的故事。這故事很美麗,幽雅,有趣。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起來像一天雲錦,而且萬顆奔星似的飛動著,同時又展開去,以至於無窮。

終於,她可以把庭院看作故園,去北方讀書了——電柱上,電線上,歪歪斜斜的人家的屋頂上,都灑滿了同霜也似的月光,“夜深時,全公寓都靜靜的,我躺在床上好久了。我清清白白地想透了一些事,我還能傷心什麼呢?”——平屋的南窗下暫設一張小桌子,上面按照一定的秩序而佈置著稿紙,信篋,筆硯,墨水瓶,漿糊瓶,時表,和茶盤等,不歡喜別人來任意移動;課餘,她總喜歡穿白紗的裙子,用雲母石作枕頭,仰面睡在草地上默默凝想。斜陽紅得像血般,照在碧綠的海波上,露出紫薔薇的顏色來,那白楊和蒼松的蔭影之下,鳥兒全都輕唱著,花兒全都含笑著,白浪低吟,激潮高歌,西方紅灼灼的光閃爍著,海水染成紫色,太陽足有一個臉盆大,起初蓋著黃紅色的雲,有時露出兩道紅來,彷彿火神怒睜兩眼,向人間狠視般,但沒有幾分鐘那兩道紅線化成一道,那彩霞如彗星般散在西北角上,一眨眼太陽已如獅子滾繡球般,打個轉身沉向海底去了。海風吹拂在散發上,如柳絲輕舞,她倚著松柯低聲唱道。

她從凝想裡回來了。歌聲卻脫離了她漸行漸遠,漸漸不能辨悉了。頭上忽然響起了烏鴉的叫聲,接著是撲翅的聲音,一個黑影子在她的淚眼前面一閃。老鴉很快地飛進了巢裡。兩隻小鴉親切地偎著它,向它啼叫,它也慈愛地愛護它們,它們的嘴。巢裡是一片歡樂、和諧的叫聲。

接下來,她戀愛了,她和其他戀愛中的女子一樣。而以後的生活更是雷同,守著歲月,守著雜物。

兩棵梅樹已種了多年,但從沒開過花。她聽她父親說,一棵是綠梅,一棵是墨梅。或許品種珍稀的緣故吧,也就一直開不出花來。所以這倒給了她許多回想象的機會,她常常把墨梅想得有夜那樣黑。心想,這樣的花,有什麼好看。她出生的年頭,對夜的理解,是超過我的。

然而現在呢,似乎只有寂靜和空虛依舊,她卻決不再來了,而且永遠,永遠地!我紀念著她,書寫著她,卻繞過了她——我與她相處多年,從幾個細節上洞察到她內心的痛苦,但暫時還不願寫出。我大概是一個不會描述痛苦的人。又一次,我想象了。

我想到戀愛中的姑祖母。

我們之看女人,是歡喜而決不是戀愛。戀愛是全般的,歡喜是部分的。戀愛是整個“自我”與整個“自我”間斷片的融合,故堅深而久長:歡喜是整個“自我”間斷片的融合,故輕淺而飄忽。這兩者都是生命的趣味,生命的姿態。但戀愛是對人的,歡喜卻兼人與物而言——只是唯有那個時代的戀愛中的女子,能夠兼人與物,她的生命的姿態是更為堅定的,使輕淺而飄忽的歡喜成為生命的歡喜,以致讓生命的趣味和生命的姿態都成為這歡喜的一部分。

手稿寫到這裡,結束了,明顯是一份未完稿。前幾天整理櫥櫃,在一堆舊雜誌裡看到它,十七頁皺巴巴的稿箋,第一頁上記著構思:

用集句方式,寫姑祖母在五四前後的少女生活。從五四時期作家的作品中集句,小說、散文等。魯迅、周作人、胡適、錢玄同、冰心、廬隱、凌叔華等。

在另外十六頁稿箋的四周,每頁上都劃拉著數處條條槓槓,寫著見某某作家某某作品或某某書第幾頁,有的抄上了,有的只是省略號。還有在一些句子下畫著一根鉛筆印,注有小字“換!”。

我已忘記我曾寫有這一篇散文。讀了一遍,依稀辨認出魯迅、周作人、郁達夫、廢名、俞平伯、蕭紅、冰心、朱自清、張愛玲諸人的句子,多數不知是誰的作品。我就懷疑許多文字是不是我自己手筆,尤其是“換”字邊的句子,是更值得懷疑的。現在猜想,大概是我把我想寫的意思先寫下來,然後再去找書,用他們的句子換掉我的意思。之所以沒有寫完,可能想想這工作太苦,於是放棄。

————————————————————

1紀念姑祖母:她在五四前後的一段生活。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聯姻後老公失憶了

張萬予

驚蟄

懷愫

高手下山:五個師姐太寵我

魔術本師

神拳

老舍

穿書後我又穿回來了

懶就

校草獨寵!首席魅少太強勢

諾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