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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元年為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甲申年,即公元1644年。這是清攝政王多爾袞的時代,期間發生的許多事情,同七歲的皇帝福臨都沒什麼關係。正月初一,早已看清中國局勢的朝鮮國王派使者在盛京瀋陽給清朝拜年,李自成則在西安自立大順國,改元永昌。

也是同日,明崇禎皇帝照例上朝,發現立班的只有一個錦衣衛。崇禎命人不停地敲鐘召喚,大臣們還是不來站班。吆喝了老半天,稀稀拉拉來了幾個人,卻是惶恐不安。明朝坐擁天下二百七十六年,今日淪落到如此光景!

正月初三日,左中允李明睿向崇禎皇帝私下獻計:“只有南遷,才可緩解目前之急!”崇禎皇帝說:“朕很久就有這個打算了,只是大臣們不願意怎麼辦呢?這件事先說到這裡,千萬別說出去!”今人都是事後諸葛亮,推想當時崇禎果斷南遷,也許還有迴天之機。然自古官場都講究官樣文章,真要南遷皇帝是不能開這個口的。臣子們開口,也要看好了機會。李明睿明白皇帝心思,便在朝上大膽上疏道:“如今最要緊的是皇帝親征,先撤向山東,退入南京,駐蹕鳳陽,等待勤王之師,然後西征闖逆!”李明睿這番話的真實意思就是勸皇帝南遷,但“南遷”二字絕對出不得口。皇帝哪怕真要逃跑,也只能講親征、狩獵之類。果然就有個兵科給事中,名叫光時亨,斥責李明睿走投降主義路線,不殺李明睿不足以安人心。大臣們趕快把屁股坐到了光時亨的板凳上,幫著斥罵李明睿,惟恐沾上逃跑主義嫌疑。崇禎皇帝在朝上只得緘默不語,事後召來光時亨責罵說:“你阻朕南遷,本應處斬,姑且饒你這回!”

這時朝野上下雖然都知道皇帝想南遷了,但皇帝自己不說出來,大臣們也堅決不說。自古做官,貴乎名節!誰都不願意做出頭烏龜,腦袋縮在甲殼裡最是安全。這個時候的明朝,外少戰將而內缺謀臣,官雖富有而國實貧乏。依現代氣象科學的說法,當時地球正值小冰河期,天氣異常寒冷,南北連年災害,加上兵禍四起,外族覬覦,明朝社稷岌岌可危。迷信的說法,便是明朝氣數已盡。李自成的大順軍卻所向披靡,明將時有敗降,舉城以獻。二月初,大順軍往河南、山東各州縣派官員去坐衙門,當地鄉紳、讀書人和老百姓立馬驅逐明官,執香迎導大順官員就任,明朝地方官也有殺牛擺酒恭迎大順官員的。似乎天下真的就改朝換代了。崇禎皇帝愈發不信任各地文武官員,派出杜勳等十個太監分赴各地督軍。這實在是個下策,太監們平日耀武揚威慣了,地方官員從來就暗自憎恨這些閹官。兵部尚書張縉彥進言:“突然增加十個權重內臣,事權分散而相互制肘,督撫倒多了推卸責任的藉口。”凡吃敗仗,則可往督軍太監身上推諉。但崇禎皇帝早亂了方寸,聽不進這種話。不料剛剛過了半個月,正是這個太監杜勳同他所監督的總兵一道降了大順。

二月二十八日,崇禎再次召集大臣們商議南遷之事,但皇上仍不能開口直言。他事先暗自對大學士陳演說:“此事要先生一擔!”陳演奸滑不肯負責,在朝上閉口不說話。崇禎憤恨異常,面子上卻仍要強撐著,放下狠話說:“倘若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國君為社稷而死,則死於正義!朕已下了這個決心!”真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了。

惶惶然到了三月中旬,大順軍所到之處,明將多有附降,旋即就兵臨燕京城下。明朝守城士卒因糧餉奇缺,羸弱萎靡。崇禎急命皇親國戚、勳舊大臣及太監納銀助餉,響應者寥寥無幾。三月十七日一大早,城外鼓角震天,崇禎急召文武商議,但君臣只知相向哭泣。此時西直門內,大順軍身披黃甲蜂飛蟻湧,天地如黃雲所蔽。明軍卻連武器都缺乏,有計程車卒只得操木棍上陣。士卒不足,急調數千太監湊數。士卒久不果腹,無力禦敵,東倒西歪。一位督軍官員飛馬入報崇禎:“守城軍士不肯效命,都躺在地上睡大覺!拿皮鞭打起一人,一人又躺下了,如何是好?”崇禎聞言痛哭,群臣也跟著哭。

這時,投敵的太監杜勳進宮勸降,聲言大順同明朝裂土而治,願為朝廷內遏群寇而外製遼藩,但不奉詔入朝覲見。境況糟到這個地步,崇禎皇帝也想苟且,但他仍是不能開口的,只道:“事情已十分危急了,你們就說一句話吧!”皇帝已在哀求大臣們了,而滿朝文武亦無一人吭聲。崇禎盛怒之下發了虛火,推倒龍椅進屋去了。

第二日,大順軍飛梯登城,太監曹化淳大開彰義門而降。頃刻間,外城內城都被攻破。崇禎急回乾清宮,召集他的三個兒子,命他們化裝出逃,說:“你們萬一得以保全,將來為父母報仇,不要忘記我今日的教訓!”兒子們跑了,崇禎逼皇后周氏自縊,手刃其妃子、公主數人,領著十幾個太監,持槍執斧出逃。無奈諸門緊閉,堅不可啟,插翅難飛,只得折回乾清宮。熬過了平生最漫長的夜晚,崇禎帝於十九日晨親自鳴鐘,還想召集百官,應者竟無一人。這時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一個太監王承恩。宮外殺聲震天,皇上卻是形隻影單。崇禎帝爬上內苑煤山,尋了一棵海棠樹,自縊殉國。太監王承恩也同皇帝相對自縊,算是盡了臣節。崇禎死前在衣襟上寫下遺詔,痛言:“諸臣之誤朕也!”開國二百七十多年的明朝,官吏太多而惡習日積,皇帝早已使不動他們了。這一年,崇禎三十三歲,做了十七年皇帝。

也就在這天,李自成從正陽門入城。李闖王比崇禎大五歲,時正三十八歲。京城居民設立香案,上書“大順永昌”四字,夾道恭迎大順軍。只是不知這套把戲是大順軍脅迫的,還是明朝舊官鼓動的,或是居民們自發的。五天之後,那位不肯為南遷之事吭聲的明朝原大學士陳演,率明朝三千多文武故官,具表勸李自成做皇帝。勸進是中國自古讀書人最內行的手藝,不勸一個人當皇帝哪有他們的官做!因承天門沒有開啟,陳演等人眾露坐通宵,可見這班二臣的忠心誠心!三千多人席地而坐,場面該是何等壯觀!李自成卻在擺譜,直到午後才露面。他這時還講客氣,不著急當皇帝。陳演之流歸附免罪而擁戴有功,明降官被留作京官的共三百多人,派到外地做官的共四百多人。這些幫忙把明朝葬送了的舊官,又高高興興做大順的官了。

一隻黃雀候在關外多年了。三月十六日,大順軍剛剛逼近昌平,清廷得訊,立即下令,修整軍器,儲糧秣馬,進討之期定於四月初。果然到了四月上旬舉兵時機成熟,似乎天下棋局都是清廷親手謀劃的。初八日,順治皇帝在盛京篤恭殿賜多爾袞大將軍印,命他“代統大軍,往定中原”,並命諸王、貝勒、貝子、公、大臣等,“事大將軍當如事朕,同心協力,以圖進取”。多爾袞小崇禎一歲,時年三十二歲。但是,誰想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做皇帝,總得先把道理說清楚了。清朝的大學士范文程便上書說道理:明朝亡於闖逆,“如秦失其鹿,楚漢爭之,是我非與明朝爭,實與流寇爭也”。恰好這時故明平西伯吳三桂向清朝請兵剿賊,多爾袞西進中原更是順理成章。這位攝政王在給吳三桂的回信中說:“予聞流寇攻陷京師,明主慘亡,不勝髮指!用是率仁義之師,沉舟破釜,誓不返旌,期必滅賊,出民水火。”清朝其實憋足了勁要與明朝爭天下,只是等待機會而已。

李自成滿以為成就了帝業,多爾袞卻視他若無物。明降將洪承疇深諳流寇習性,進言多爾袞:大順軍“今得京城,財足志驕,已無固志。一旦聞我軍至,必焚其宮殿府庫,遁而西行。”記得李自成剛進京城那天,抽箭三隻去其鐵鏃,朝軍後連發三矢,立下軍令:“軍兵入城,有敢傷一人者斬!”又貼出榜文:“大師臨城,秋毫無犯,敢掠民財者,即磔之。”也早有民謠說:“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可進城沒幾天,三月二十三日,大順軍便逮捕明勳戚、大臣、文武百官八百多人逼繳贓銀,限大學士交銀十萬兩,部院官及錦衣者七萬兩,科道官五萬兩到三萬兩,翰林萬兩,部屬以下千兩。派去外地的大順官員也向大戶追贓助餉,很多地方都是“一邑紛如沸釜,大家茫無恆業”。大順軍暫不向平民百姓要錢,只因他們身上早沒油水了。流寇不要窮人出錢,只要他們出命。飢寒百姓越多,流寇兵源越廣。京城內外一片恐慌,明朝舊官卻仍在勸進,表中稱李自成:“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馬屁拍得漫無邊際。

果如洪承疇所料,李自成以其所謂追贓之銀大行分賞,將校每人百兩,士卒每人十兩,布十二丈。諸將帥則各據高門大院,又得賞金銀珠寶及宮女,終日歌舞飲宴。將帥夢入溫柔富貴之鄉而不醒,士卒腰纏既富則生鄉井之思而無勇。不準搶掠民財也只是紙上文章,屢有士卒藉助餉之名索逼平民。燕京民眾曾設香案恭迎闖王,哪知迎來大順更陷水火。李自成進城僅僅二十二天,聞得吳三桂揮師復仇,就急急地想退據陝西。這個米脂農民的志向並不比他下面的嘍囉高出多少,四月初十日聽說吳部東來,就對左右說:“陝,吾之故鄉也,富貴必歸故鄉,即十燕京未足易一西安!”第二日,急忙召工匠熔所得金銀器皿鑄成大錠,徵用騾馬運往陝西。十二日,李自成率軍親征吳三桂,打算邊打邊退到陝西老家去。李自成出征之前殺了故明勳戚大臣六十多人,那位露立通宵恭迎闖王的陳演大學士也掉了腦袋。陳演這個二臣雖然做得吃虧,但其辱其禍卻是自取。

那位把清朝問鼎中原的道理講得名正言順的范文程說:“戰必勝,攻必克,賊不如我;順民心,招百姓,我不如賊。”自古流寇嘯聚民眾的幌子都是分田免糧之類,此等花招讀書人都看得真切。范文程向多爾袞進了諸多安撫民心的方略,如“官仍其職,民復其業,錄其賢能,恤其無告”之類。清朝硬的有鐵騎利兵,軟的有安定天下之良策,其鋒芒銳不可當。但剛剛入關,多爾袞只敦促吳三桂部衝鋒在前,自己率部殿後蓄銳等待。四月二十二日,吳三桂部傾巢而出,大順軍亦甚頑強。吳部幾乎招架不住,多爾袞仍是按兵不動。直至午後,突然大風揚沙,遮天蔽日,咫尺莫辨。多爾袞見兩軍都已疲憊,驟發兩萬鐵騎呼嘯出陣。大順軍立即崩潰,清軍乘勢追殺四十里。李自成且戰且退,二十六日退回燕京。二十九日,李自成在武英殿草草稱帝,次日率部倉皇離京。撤離之際,正像洪承疇算準了的,明故宮被盡行焚燬,僅留下李自成最後棲身的武英殿。中國自古搶龍椅的人多,搶不到手了就把它毀掉,也是最為常見的事。崇禎皇帝是來不及燒宮殿了,倘若手下仍有顧得上放火的兵卒,說不定給李自成留下滿城焦土也未可知。

大順軍走了,清兵來了。明朝舊官們,不久前降了大順,如今又來降清。降清的官員們多獻上“投名狀”,故明巡撫李鑑捕殺大順官員十五人請降,故明大總兵姜瓖捕殺大順節度使請降。故明大學士馮銓也許是個人才,多爾袞知道了以書徵召,馮某聞命飛至。但馮銓之流仍是舊明習氣,只知拍馬奉迎。一日,多爾袞升座武英殿,馮銓率群臣上表稱賀,極盡阿諛。退朝之後多爾袞問各位官員:“我攝政以來,沒聽見你們有一字規諫,難道我事事都做對了?”馮銓等說:“攝政王做得都好,沒有什麼異議!倘若有做得不好的,我們怎麼會不說話?”

天下格局早已悄然變化著,而故明那班高冠博帶的書生官僚卻渾然不覺。他們對天下大勢的掌握,竟然不如遠在西藏的五世達賴。達賴早在明崇禎十五年(1642)即派專使往清朝通好,兩年之後的順治元年正月初十日清朝派使臣往迎達賴喇嘛。達賴都看出明朝快完了,明朝的文武百官卻還昏睡在夢裡。當時坊間傳說國破君亡之時,南京官員知道燕京沒幾個讀書人自殺殉國,居然十分羞愧和氣憤,直道朝廷白養活他們了。二百七十多年的大明江山養成讀書人無所補益的傲氣,只是臨到大難沒有幾個真有傲骨。史可法等少數君子算是異數,可惜他們輔佐的弘光皇帝朱由崧只是扶不上牆的稀泥巴。清兵正洶洶南下,朱由崧竟在江南選秀,縱情酒色。民間女子為逃避進宮,晝夜嫁娶;未能倖免的,竟投江尋死。這等混賬皇帝,史可法在回覆多爾袞的書信中,居然還得稱頌他“天縱英明,刻刻以復讎為念”。為了讓人相信朱由崧真的“奉天承運”,還要編造神話故事給世人聽:“告廟之日,紫雲如蓋,祝文升霄,萬目共瞻,欣傳盛事。大江湧出楠梓數十萬助修宮殿,豈非天意也哉?”莫非那日漲了大洪水,上游佳木都漂到南京來了?

自古有道識時務者俊傑也,明朝舊官員大多是了不得的俊傑!最初曾有傳言,說是吳三桂將奉太子還京復國。這時,大順軍已經消遁,清廷兵暫未入城,那些早降過大順的明朝舊官,連忙在午門設立崇禎牌位,日夜嚎啕大哭。五月初二日,聽說太子馬上要回來了,故臣們備了鑾儀法駕鹵簿,守候在朝陽門外恭迎。大順朝還沒來得及新制官服,明朝舊臣們的舊官服幸好沒有毀掉,他們依然衣冠禽獸,統統跪伏道左,望塵以盼。華蓋漸近,好半天看清來人,原來不是太子,而是清攝政王多爾袞!眾人驚駭,魂飛天外。明朝舊臣們還未回過神來,大隊清軍已馬蹄篤篤入城而去。明朝舊官們又匆忙上表勸進,范文程問曰:“皇帝去歲登極矣,何勸進之有?”

儒冠無行,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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