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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山鹿恭介在九點半來到公司,外勤部裡還空無一人。他跟往常一樣,在黑板上寫下“去向:橫濱方向。目的:動員數人投保”後,就離開了公司。

他開著一輛深紅色的雙門小型轎車來到了橫濱,這輛車才開兩年。來到橫濱後他並沒有駛入市內,而是開上了第一京濱國營公路。公路上車輛很多,山鹿一邊看地圖,一邊操縱著方向盤,到達大森東後朝東拐了彎。從藤澤開到這裡花了三個小時。

向右拐彎後眼前出現了一條寬約二十米的柏油馬路。馬路是新鋪的,鉛灰色的路面還泛著青光,潔白的標誌線顯得格外清晰。種在中央隔離帶上的樹木美麗異常,宛如庭園裡的綠化。

大面積填海而成的人工曠野,舒展成平坦、遼闊的地面。一群雜亂無章的城市建築樹立在西北兩側的盡頭,就像海灘邊的垃圾一般。東邊想必是東京灣,但看不到海面。遠方的地平線上一溜兒排列著三十來個紅色小鉛筆頭似的東西。定睛細看,原來是起重機。旁邊還蓋有低矮的白色建築。那裡似乎是個碼頭。

恭介把車停在混凝土天橋邊。橋頭刻著“大井南天橋”的字樣。從欄杆處往下看,五六米的下方有數不清的橫貫南北的鐵軌和公路。在地圖上,這裡標明為新幹線的電車排程場,電車導電弓所用的配線橫七豎八地覆蓋在它的上面。海岸公路是條收費高速公路,它的前方是通往千葉方向的海底隧道。有幾輛汽車正沿著上行和下行的公路行駛著。這條公路彷彿遼闊土地上的一條“溝”。這條寬敞的汽車公路向碼頭方向延伸去,在碼頭的前方先向北一拐,然後又成了直線,再向西一拐,然後再往南拐下來,與剛才經過的那條公路會合。由於地域太過廣闊,所以單靠瞭望是看不出來的,只有從地圖上方能得知,整個形狀呈不規則的四邊形。四邊形中間鑲嵌著新幹線車輛排程用的軌道和通向海底隧道的收費公路這條“溝”。除此之外的部分就全是雜草叢生的原野了。

頭頂上,正要著陸的客機低空掠過。南面就是羽田機場。

環形公路的全長有十多公里,對於夜間的暴走族來說,無疑是一條求之不得的專用公路,可以無止境地沿著這條環行公路轉圈。而如果轉膩了的話,還有一條海濱大道直通芝浦。天黑後,除去有事去碼頭上船舶公司的倉庫,其餘時間是不會有車輛通行的。即便是在現在這樣的大白天,也只有六七輛卡車和轎車開過。

快車道的一旁是人行道,道邊種著杜鵑花和柳樹,茂密的植物排列其後,簡直就像是一堵圍牆。林中植物的葉子既像櫸樹,又像熱帶植物的闊葉。恭介怕蛇,他提心吊膽地跨進去一看,發現植物頻寬約三米。出了植物帶,眼前就是遼闊的原野,草長得相當旺盛。在靠近公路處孤零零排著幾幢四層樓房和倉庫,在數萬公頃空曠地面的襯托下,顯得異常單薄和寒磣,簡直就像塑膠模型。

恭介上了車,沿著公路朝前行駛。他來到拐彎處後降低車速,從車窗朝右側望去,那裡有一條岔路,訊號燈下有一塊寫著“南部天橋東端”的路標。公路旁鬆散地排著一列路燈柱子。汽車左側則是連綿不斷的樹籬。

腳踏車手們正在路上訓練,有的弓起背將身子伏在車把上飛馳,有的在車後輪上拴一根繩子,拖著一個汽車輪胎,估計是在練腳力。

當小汽車超越他們時,車手們只是稍稍地瞟了瞟駕駛位子上的恭介。沿著公路筆直地朝前行駛時,左側出現東京海關的辦事處,就是剛才遠眺時玩具一般的樓房。右側則是一排大煞風景的混凝土建築,那是船舶公司倉庫。

到了這裡,就看到了成排裝卸貨物的起重機,剛才在遠眺時它們像一個個小鉛筆頭,如今則聳立在倉庫屋頂的上方。在它頂部像梯子一般橫空伸出的,是裝卸船用的長長的懸臂。起重機叉開四條腿站著,看起來很像一頭長頸鹿。在四條腿的中部有個冰箱似的白色小屋,看樣子是操控室。所有的起重機都閒著,四周寂靜無聲。

恭介繼續驅車前進。公路在向左轉彎的地方變成了上坡路,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天橋上。恭介在那兒停了車,下車打量起來。只見下面是通往隧道的灣岸公路和新幹線電車樞紐線的延伸段。沿天橋順坡而下的話前方是立體交叉公路。“羽田—浜松”之間的輕軌鐵路與高速羽田線沿高架向前平行延伸。公路則從它下面穿過,朝西延伸著。從地圖上看,這條公路與海岸大道的南北向公路相連,是四邊形中的一條邊。

站在這座高高的天橋上就基本能夠看清楚周圍的地形了。這一矩形的環行公路成為發出震天響的轟鳴聲、成群結隊飛奔疾駛的暴走族的“超速公路”,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不僅如此。在夜間,這裡還是最佳鬥毆場所。據報紙報道,敵對的兩夥暴走族會手持木槓和鐵管在此地鬥毆,他們或是正面衝突,或是埋伏襲擊。這條白天幽靜的公路,一到半夜三更就變成了陶醉於速度和暴力的青少年們的舞臺。

天橋右邊是座工廠,煙囪高聳入雲。地圖上標註為垃圾處理廠。順著梯子爬上那座煙囪的中部,在那兒以俯瞰的角度來拍攝暴走族的鬥毆場面會怎麼樣呢?不過煙囪的階梯中段怕是難有容納兩人的立足之地。

要儘量將對方引誘到異常的環境之中,這樣才能從心理上施加壓力,迫使他吐露實情。這個對手非同一般,如果在一般的環境裡,他肯定什麼都不會說。對方對那件事究竟察覺到什麼程度,這一點非搞清楚不可。

這座垃圾處理工廠的煙囪太高,而且離公路也太遠。即便使用長焦鏡頭,看來也超出了“有效射程”了。同時,還必須考慮到夜間拍攝這一情況。要說光源,也只有路燈和摩托車團伙的車前燈。有沒有更近一點的地方呢?

他將視線轉向了左邊。剛才在遠處看到一排起重機映入了他的眼簾。碼頭上一溜排開的起重機有三十多臺,他要從中物色一臺靠公路最近的。終於,他發現了最合適的一臺。

恭介上了車,先駛過天橋,然後沿著中央隔離帶一直開,在一個允許拐彎的地方向右拐個彎,開到了相反一側的車道上。不一會兒,他就返回到了天橋的位置,發現左側有一座火力發電廠。他開得很慢,因為要觀察一下路左側的情形。有兩棟政府機關似的建築並排矗立著,一個是“橫濱植物防疫站”,用圍牆隔開的另一座建築物的門上則掛著“京濱外貿碼頭公團”的招牌。起重機行列就聳立在它背後不遠的地方。從近處可以看出,一部分起重機用油漆塗上了紅白相間的條紋。

在兩座建築物之間有條通往碼頭的小弄堂,勉強能透過一輛汽車。恭介在植物防疫站的圍牆前停了車。

下車的時候,一位從大門裡出來的職員朝他瞥了一眼,不過似乎並沒有留意他。那人瘦瘦的,沿著人行橫道朝馬路對面走去了。

弄堂的路面沒有鋪過,一道道在雨天留下的車轍軌跡清晰可見。防疫站和公團雙方的牆邊都堆著垃圾。朝裡走三十米就來到了碼頭岸邊。從這裡才看見了大海,聞到了海潮的氣息。碼頭上一艘船也沒有。恭介看了一下地圖,見上面標著“國際集裝箱碼頭”。各家船舶公司的倉庫一個挨著一個,卸貨場上齊嶄嶄地排著一列起重機。

眼前就有一臺起重機,叉開四條巨大的長腿,穩穩地聳立在岸邊。來到了這兒才得以從下往上飽覽它的全貌。只見它高大魁梧,與其說是起重機,毋寧說是一座鐵塔。由於現在並不在作業中,所以吊貨用的懸臂朝上翹著,既像一座尖塔,又像長頸鹿的脖子。白雲在塔頂上漂浮著。總高度看起來超過三十米。

鋼腿處附有一架鋼梯,一路向上,到了分叉的地方,就朝著斜上方向另一側的桁架延伸,從那兒再斜向延伸到原來的鋼腿上。就這樣鋼梯以同樣的曲折反覆的形式向上伸展著,最後達到頂端。恭介看上一個地方,那就是位於鋼梯第一個突出鋼樑桁架上的操控室。操控室旁邊也有一架鋼梯,從那兒可以登上平坦的屋頂。屋頂的四周圍著欄杆,所以儘管並不太寬敞,卻可兼作瞭望臺。目測高度,估計離地面有十四五米高。

如果爬上那間操控室的屋頂,就應該能夠俯瞰公路。它與斜下方的公路之間大概有一百多米的距離,使用300毫米的長焦鏡頭就綽綽有餘了。

就以這樣的理由將對方引誘到操控室的屋頂上去吧。在停止作業的夜間,周圍是決不會有人的。所以,無論是攀登鋼腿處的梯子,還是爬上操控室的屋頂,都不會有人出來干預。現在自己不就毫無障礙地靠近了起重機嗎?看來沒有貨船靠岸時,連看碼頭的人都沒有。

恭介想象著夜間登上起重機後的情形。因為起重機不在工作狀態,當然沒有照明。但碼頭倉庫前和公路上都有路燈。另外,建築物上還有門燈。除此以外,就是一片廣袤而漆黑的草地了。城市的燈光勾勒出外圍的輪廓,而黑色海面上也會有移動的桅燈。東京灣沿岸密佈的萬家燈火,想必會像一條發光的銀帶般閃爍不已。儘管這樣,這片港區地帶卻像它原先沉睡在海底時一樣孤單落寞。要說異常的環境,恐怕再也沒有比這兒更匹配的地方了。

這時,一陣撕裂空氣般的轟鳴聲從空中砸了來。恭介抬頭一看,見一架準備降落的客機機頭朝下從他頭頂不遠處掠過,近得連機窗裡面的乘客都看得見。

恭介正要返回弄堂時,從外貿公團的後門處走出兩名身穿藍色罩衫的女職員,像是出來散步的。兩人看了他一眼,但並沒有顯出在意的樣子。

恭介慢吞吞地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傍晚,恭介一回到藤澤後就給橫須賀的運河大酒店打了電話。這個時間中野晉一或許在房間裡。

果然不出所料,電話中酒店總機的聲音很快就變成了中野的聲音。

“我是山鹿,打擾了。”

“啊,真是太巧了!我也剛回到酒店。”

“您還是很忙啊。”

“是啊,最近是有些手忙腳亂的……哦,對了,您與東京的山內小姐聯絡了嗎?”

“還沒有呢,實在對不起,近幾天內我一定會給她打電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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