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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鹿驪大會,若論風頭最勁,當屬喬慈。不但勇奪鹿魁,大家風範折服人心,他於騎射場中雙戟白袍的翩翩美少年英姿,更是一夜之間傳遍了漁陽。一行人出城經過大街的時候,風聞昨日鹿魁女君阿弟今日離開,無數的女子爭相湧上街頭,只為看一眼喬慈美少年風姿。一路被人這樣看出城去,喬慈風頭甚至壓過了他的那個君侯姐夫。

出了城門,魏劭便止步。等兗州使楊奉說完了一番表示感激主人這些時日周到接待的套話後,喬慈也向魏劭表了謝意。只是他對自己的這個姐夫,始終是生不出親近之感,觀他對著自己也是淡淡,中間便似有著一層隔閡,謝意表完,也就無話了。心裡倒是有些掛著魏儼。想起昨日鹿驪大會後,自己在筵中就就沒見到他了。忍不住往城門口的裡頭方向張望了幾下。

魏劭猜他應是在找魏儼,面上卻沒有分毫表露,只道了聲路上保重。喬慈只得上馬掉頭。一行人離開了漁陽,踏上回往兗州的南下之路。

……

魏劭走後,徐夫人派人將朱權召來,詢問魏儼的下落。聽他說昨日起也沒見到過魏儼的面了,問道:“你近身服侍,最近可有覺察他與平常不同之處?”

朱權道:“稟老夫人。奴這幾日也想著過來稟一聲的。郡公最近這些時日,確實和從前有些不同。”

“哪裡不同?全部道來,不要遺漏。”

“郡公最近不常與姬妾親近,我見他彷彿心思重重。前些天去往代郡之前,更將家中的三個女子都打發走了。又將他臥房之門反鎖,嚴令不得擅入。”

“你可知道他為何如此反常?”

“奴實在不知。”朱權搖頭,“也是巧了,幾天後房子便失火。”

徐夫人沉吟了下,“除此,可還有別的不同?譬如有無與人異常交往?”

“郡公最近深居簡出。奴未見有異常。夜間回來,也自己一人飲酒。”

“他平常都去什麼地方?你可去問過,有無人見到過他?”

朱權道:“稟老夫人,我見郡公一夜未歸,想他從前常去羅鍾坊,今早便找了過去。倒聽說了一件事……”

他露出遲疑之色,停了下來。

“何事?”徐夫人獨目望了過去。

“我聽門人講,昨夜天黑後,君侯竟去那裡找過郡公。據門人言,君侯當時彷彿喝醉了酒,徑直闖了進去,房門也是被君侯踹開的,當時似乎與郡公起了衝突。隨後君侯和郡公前後出門離去,再後來如何,便不知了。”

徐夫人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朱權屏聲斂氣。片刻後,徐夫人道:“我曉得了。你且下去吧。”

朱權應聲退下後,徐夫人獨自出神片刻,又讓人去將朱夫人傳來。

朱氏昨夜一時衝動將那事情說給了兒子,起初雖然心裡釋然,但過後細想,終究還是感到有些惶恐。一夜也沒睡好覺。早上剛被徐夫人傳過一次問話,回來還沒坐熱屁股,見那邊又來話叫自己過去,疑心昨夜之事已經被徐夫人知道了,大為惶恐,躊躇再三後,知躲是躲不過去了,只得硬著頭皮過來,下拜道:“婆母喚我來,所為何事?”

徐夫人道:“昨夜你去西屋看劭兒,他臉上傷口,是如何說與你的?”

朱夫人聽是問這個,鬆了口氣,忙將魏劭話複述一遍,憤憤道:“我卻不信。看他臉上傷情,分明就是被人打出來的!我問他,他卻抵死不認,一口咬定自己騎馬所傷。也不知道哪個熊心豹子膽,竟敢傷了我兒,若叫我知道,定不輕饒!”

徐夫人恍若未聞,只問:“後來劭兒送你回房,你們可又說過別的?”

朱夫人心裡一跳。對上徐夫人那隻正望過來的獨目,強自鎮定道:“未曾。他送我到了後,便回了。”口中雖如此說,目光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心虛。更不敢和徐夫人對視,說完便垂下了視線。

房裡只有她婆媳二人,此刻靜的似能聽到針落地的聲兒。

朱夫人知道對面的徐夫人在看,屏住呼吸,連口大氣也不敢透。半晌,聽到徐夫人冷冷的聲音傳來:“昨夜你是見過劭兒最後一面的人。我早上聽孫媳婦說,他被你叫出門前還好好的。怎送了你一趟,轉頭就一夜見不著人了?我實話說與你,我都已經知道了!是你告訴他儼兒之事了吧?”

朱夫人肩膀微微一抖,抬眼見徐夫人獨目死死盯著自己,神色冰冷。立刻想到今早兒子回來到過北屋,應是他沒聽昨夜後來自己的叮囑,已經把事情說與徐夫人了。心口不禁一陣亂跳,面露驚慌,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徐夫人原本也只是有這一層的疑慮。早上第一次叫朱氏來時,就見她目光不定。幾十年相處下來,一眼就看出她有所隱瞞。方才才又將她叫來。見到她這般的反應,心裡坐實了猜測。不禁勃然大怒,猛地拍案,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竟敢揹我在劭兒面前胡言亂語,離間兄弟!”

這幾十年來,徐夫人雖對朱氏不大待見,但平常絕不會像此刻這般厲聲疾色怒斥。至於在外人面前,更是給足她應有面子的。朱氏驚的臉色焦黃,差點跪坐不住,眼中便含了淚,俯伏在地辯解道:“婆母息怒,容我辯一聲。非我存心想要離間兄弟。這都快三十年了,我若一向存噁心,也不會等到如今才說的。婆母不知,我實在擔心,劭兒為人忠直,從不設防於人。若是別事也就罷了,那魏儼卻來歷複雜,我魏家養一匈奴子,一養便是三十年,遲早禍患。劭兒若分毫不知,我怕日後要吃了大虧……”

“嘩啦”一聲,徐夫人怒不可遏,竟將手邊的那張沉重的香實木案几猛地撂翻在地,一桌之物盡數砸落,皿盂瓶罐,在地上碎裂跳走。響聲驚動門外的鐘媼,慌忙入內,看到朱氏趴在地上,那邊廂的徐夫人卻臉色煞白,手指頭指著地上的朱氏,一口氣彷彿要透不出似的,大驚失色,搶上去一把扶住了,不住揉她胸口後背,半晌,徐夫人喉嚨裡長長地啊出了一聲,才緩出一口氣來,顫聲道:“叫她出去!”

鍾媼看了眼朱氏,見她已經嚇的瑟瑟發抖,忙請她先行避退。朱氏手軟腳軟,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含愧倉皇離去不提。鍾媼和另個僕婦將徐夫人攙至床前,躺了下去。命僕婦出去。自己在旁相陪。良久,見徐夫人原本煞白的臉色漸漸恢復了些血色,這才稍稍放心。正要問她飲食所需,忽見徐夫人緩緩張開了眼,道:“備車。我要出去。”

她的聲音裡雖還帶著些疲乏,但已是她一貫的平定了。

鍾媼應是。

……

魏劭送喬慈出城,回來後已過午,徑直去羅鍾坊。

白天羅鍾坊清淡無人。他從後門而入,穿過一道青森森樹木遮陰的走廊,停在了一處清幽房舍門口,推開虛掩的門,跨了進去。

魏儼從昨夜起就在這裡了。屋子左右大窗對開,風從南北穿室而過。他盤膝坐於中間一張榻上,頭髮未梳,身上只著鬆鬆的一件白色中衣,衣襟大敞,雙目閉著,面頰生出了一層短短的凌亂髭鬚,狀極落魄,全無平日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瀟灑風流。聽到門開魏劭腳步聲近,慢慢睜了眼睛。見他一身諸侯正服,站在己對面,原本魁偉修長的身形被正服襯的愈發端正威凜,出般地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已知我與匈奴人暗中交通,就這樣把我留在這裡,不怕我逃了?”

魏劭到他對面,與他隔案而坐,道:“你若存心就這樣逃了,我便當我沒了一個二十年的兄弟。”

魏儼不語。

魏劭道:“我只要你一句話,從此斬斷和匈奴的往來。則過去如何,往後還是如何。”

“過去如何,往後如何……”

魏儼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抬眼,目光在他臉上停留,出神,忽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

“連我愛慕乃至揹著你褻辱你妻之罪,你也不再與我計較了?”

他凝視著魏劭,慢吞吞地道。

魏劭眸中迅速湧出一絲暗沉的陰霾之色,神情卻依舊無波。

“安能將天下得罪我之人盡數殺戮乎?”

他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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