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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石

景區康劍主任盯著這塊石頭看了好多年。他在這一帶長大,小時候他看這塊石頭會害羞臉紅,覺得那塊像男人的石頭爬在像女人的石頭上,耍流氓。長大以後他覺得石頭的姿勢美極了,他是一位攝影家,拍了好多張石頭的照片,最美的一張是黃昏時分,抱在一起的男女石頭人,裸露身體,在霞光彩雲的山坡上做著天底下最美的事兒。

康劍說,這個石頭叫風流石,也有人叫情侶石。

我說,叫風流石好。風流自然。石頭的模樣本來就是風流動造化的,風是這裡的老住戶,山裡的許多東西是風帶來的。

康劍讓我給風流石寫篇美文。

我說,提兩句詩吧。我想起陸游的詩句:花若解笑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我把“可人”改成“風流”,石不能言最風流。兩句改寫的古詩就這樣輕易地刻在了景點的巨石上。這是我的字第一次刻上石頭,心中的忐忑與激動跟30年前我的詩第一次變成鉛字發表時一樣。

石頭有了名字和題詩,它還需要一個傳說。

我們在山谷裡找兩塊石頭的傳說。這樣絕妙造化的石頭不可能沒有傳說。以前我在新疆其他地方,也幹過類似的活兒。這裡的遊牧人,自古以來,用文字寫詩歌,卻很少用它去記時間歷史。時間在這裡是一筆糊塗賬,有的只是模糊的傳說。

傳說有兩種方式,口傳和風傳。

口傳就是口頭傳說,從一張嘴傳到另一張嘴。一個故事傳幾代幾十代人,或者傳走調,或者傳丟掉。

傳走調的變成另一個故事,繼續往下傳。傳到今天的傳說,經過多少嘴,走了幾次樣,都無法知道。有時一個傳說在一條山谷的不同人嘴裡,有不同說法。在另外的地方又有另外的說法。俗話說,嘴是兩張皮,咋說咋有理。又說,話經三張嘴,長蟲也長腿。長蟲就是蛇,蛇經過三張嘴一傳,就長出腿了。傳到今天的傳說,已經是長了無數腿的長蟲。

風傳是另一種隱秘古老的傳遞方式。口傳丟的東西,風接著傳。這裡的一切都在靠風傳。風傳播種子,傳揚塵土,傳閒話神話。風從一個山溝到另一個山溝,風喜歡翻舊賬,把陳年的東西翻出來,把新東西埋掉。風聲是這裡最老的聲音,所有消失的聲音都在風聲裡。傳說是那些消失的聲音的聲音。據說古代薩滿能聽懂風聲。薩滿把頭伸進風裡,跟那些久遠的聲音說話。

我也把頭伸進風裡。

這個山谷刮一種不明方向的風,我看天上的雲朝東移,一股風卻把我的頭髮往南吹。可能西風撞到前面的大山上,撞暈了頭。我沒在山裡生活過,對山谷的風不摸底。我小時候住在能望見這座阿勒泰大山的地方。那是準噶爾盆地中央的一個小村莊,從我家朝南的窗戶能看見天山,向北的後窗能望見阿勒泰山。它們都遠遠地蹲在天邊,一動不動。我那時常常聽見山在喊我,兩邊的山都在喊我。我一動不動,待在那裡長個子,長腦子。那個村莊小小的,人也少。我經常跟風說話。我認得一年四季的風。風說什麼我能聽懂。風裡有遠處大山的喊聲,也有塵土樹葉的低語。我說什麼風不一定懂,但它收起來帶走。多少年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它走遍世界被相反的一場風颳回來。

長大後我終於走到小時候遠遠望見的地方。再聽不見山的呼喚,我自己走來了。

傳說能對風說話的人,很早以前走失在風中。風成了孤獨的語言,風自言自語。

在去景區半道的圖瓦人村子,遇見一個人靠在羊圈欄杆上,仰頭對天說話。我以為見到了和風說話的人。

翻譯小劉說,他喝醉了。

一大早就喝醉了?我說,你聽聽他說什麼。

小劉過去站了一會兒。

小劉說,他在說頭頂的雲。他讓它“過去”“過去”。雲把影子落在他家羊圈上,剛下過雨,他可能想讓羊圈棚上的草快點曬乾吧。

風流石的傳說是我在另一個山谷聽到的。我們翻過幾座山,到谷底的嘉登裕時,風也翻山刮到那裡。雲沒有過來,一大群雲停在山頂,好像被山喊住說啥事情。我看見山表情嚴肅,它給雲說什麼呢。也聽不清。

我把頭伸進風裡。

傳說

牧主的兒子哈巴特風流成性,經常在附近牧場勾引少女,抱到山石上尋歡。牧民們認為哈巴特的行為敗壞風俗,便從喀納斯湖邊請來一男一女兩個薩滿巫師,懲治哈巴特。男薩滿目睹哈巴特的行為後,搖搖頭走了。男巫師說,我能降妖除魔,但我降服不了人的情慾。

女薩滿巫師留下來。女巫師裝扮成美麗少女,在草場放牧,被哈巴特勾引去。正當哈巴特和少女尋歡時,女巫師現出原形。哈巴特看到剛才還水靈靈的美麗少女,轉眼間又老又醜,驚恐不已。可是,這時哈巴特已經跑不掉了,他被女巫師牢牢抱住,就這樣過了一千年又一千年,哈巴特還是沒有從這個又老又醜的女巫師身上脫身。

民間傳說女薩滿巫師用一種“鎖”的法術,把哈巴特的身體牢牢鎖住。哈巴特所以能勾引那麼多痴情少女,是因為哈巴特有一把閃閃發光的金鑰匙,女人都很難經受金鑰匙的誘惑,它輕易地開啟少女的心靈和情慾之鎖。可是,女巫師的鎖不一般,它專門鎖鑰匙,鑰匙插進去,鎖就把鑰匙鎖住,拔不出來。被牢牢鎖住的哈巴特就像青蛙一樣爬在女巫師上面,他使多大勁都無法脫身。

哈巴特的父親聽說心愛的兒子被女巫師鎖住,從喀納斯湖邊請來另一個薩滿巫師,薩滿目睹這一情景後說:我能救苦救難,但被女人鎖住的男人,我救不了。

哈巴特和他身下的女人,就這樣緊緊抱了千萬年,雙雙變成石頭。

變成石頭的哈巴特,還是被牢牢鎖住。早些年牧場的人嫌這兩塊男女石頭抱在一起不雅觀,把未成年的孩子都教壞了。幾個成年人扛木頭撬槓上來,想把兩個石頭分開。折騰了半天,累得滿頭大汗,石頭絲毫未動。前幾年修公路,工人想把上面那塊石頭搬下來墊路基,吊車開上去,鋼絲繩綁在石頭上,卻怎麼也吊不起來,上面的石頭緊緊連在下面的石頭上。聽說還有人拿了一包炸藥,放在兩塊石頭中間,爆炸聲把草場的牛羊都嚇驚了,兩塊石頭仍然緊抱在一起。

那以後再沒有人敢動這塊石頭。它成了受人敬畏的神石。當地人都叫它們風流石,也有人叫它們情侶石。都沒錯。即使沒有這個傳說,兩塊石頭這樣抱幾千年幾萬年,也早抱出感情。你看它們還是很動情的樣子。

相傳這塊石頭有一種神奇魔力,女人只要虔誠地盯著它看三分鐘,就能獲得一種鎖住男人的魅力,讓男人永生永世對自己不離不棄。當地的女人,發現男人有外遇就來看這塊石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三分鐘,看完回去後,男人的心和身體都回來了。漸漸地,石頭的魔力被外面人知道,好多家庭不和情感不順的女人,都來看這塊石頭。有的還帶著自己的丈夫或男友來看。據說男人看過這塊石頭,都嚇得不敢風流了。

湖怪

湖怪伏在水底,我們不知道它是什麼。它也不知道我們是什麼。它偶爾探出水面,望望湖上的遊艇和岸邊晃動的人和牛馬。它的視力不好,可能啥都看不清。可它還是隔一段時間就探出來望一望。它望外面時,自己也被人望見了。人的視力也不好,看見它也模模糊糊。我們走訪幾個看見湖怪的人,都描述著一個模糊的湖怪樣子。這個模糊樣子並不能說明湖怪是什麼。

在喀納斯,看見湖怪的人全成了名人。好多人奔喀納斯湖怪而來,他們訪問看見湖怪的人。沒看見湖怪的人默默無聞,站在一旁聽看見湖怪的人說湖怪。

牧民耶爾肯就沒看見過湖怪,他幾乎天天在湖邊放牧,從十幾歲,放到五十幾歲,湖怪是啥樣子他沒見過。他的鄰居巴特爾見過水怪,經常有電視臺記者到巴特爾家拍照採訪,讓他說湖怪的事。每當這個時候,沒看見湖怪的耶爾肯就站在一旁愣愣地聽。聽完了回到湖邊去放牧。他時常痴呆地望著喀納斯湖面。他用一隻羊的價錢買了一架望遠鏡,還隨身帶著用兩隻羊的身價買的數碼照相機。他經常忘掉身邊的羊群,眼睛盯著湖面。可是,他還是沒有看見湖怪。湖怪怪得很,就是不讓他看見。比耶爾肯小十幾歲的巴特爾,在湖邊待的時間也短,他都看見好多次湖怪了,耶爾肯卻一次也看不到。

水文觀察員很久前看見湖怪探出水面,他太激動了,四處給人說。有一天,當他把看見湖怪的事說給湖邊一個圖瓦老牧民時,牧民盯著他看了好一陣,然後說,“你這個人怪得很,看見就看見了,到處說什麼”。水文觀察員後來就不說了,別人問起時直搖頭,說自己沒看見水怪,胡說的。

但圖瓦老牧民的話被人抓住不放。這句話裡本身似乎藏著什麼玄機。圖瓦老人為什麼不讓人亂說湖怪的事。湖怪跟圖瓦人有什麼關係?湖怪傳說的背後,似乎隱藏著一個更大的怪。這個怪是什麼呢?

我們去找那個不讓別人說湖怪的圖瓦老人。只是想看看他。沒打算從他嘴裡知道有關湖怪的事。一個不讓別人說湖怪、生怕別人弄清楚湖怪的人,他的腦子裡藏著什麼怪秘密?

可惜沒找到。家裡人說他放羊去了。

“那些說自己看見湖怪的人,一個比一個怪。不知道他們以前怪不怪,他比別人多看見了一個東西。這個東西是多少人想看見但看不見,他也許沒想看見但一抬頭看見了。看見了究竟是個什麼?又描述不出來。只說很大。離得遠。有多遠?沒多遠。就是看不清。有人說自己看清楚了,但說不清楚。”康主任說。

康主任領導著這些看見湖怪和沒看見湖怪的人。他當這裡的頭時間也不短了,湖怪就是沒讓他看見過。

我們坐遊艇在湖面轉了一圈,一直到湖的入口處,停船上岸。那是一個枯木堆積的長堤。喀納斯湖入口的水不大也不深。湖就從這裡開始,湖怪也應該是從這裡進來的吧。如果是,它進來時一定不大,湖的入口進不來大東西。而喀納斯湖的出口,也是水流清淺。湖怪從出口進來時也不會太大。那它從哪來的呢,那麼巨大的一個怪物,總得有個來處。要麼是從下游游來,在湖裡長大。要麼從山上下來,潛進水裡。以前,神話傳說中的巨怪都在深山密林中。現在山變淺林木變疏,怪藏不住,都下到水裡。

潛在湖底的怪好像很寂寞,它時常探出頭來,不知道想看什麼。它的視力不好。人的視力肯定比它好,但水面反光,人不容易看清楚。遊艇駕駛員金剛看見湖怪的次數最多,在喀納斯他也最有名,他的名字經常在媒體上和湖怪連在一起。他也經常帶著外地來的記者或湖怪愛好者去尋找湖怪,但是沒有一次找到過。儘管這樣,下一批來找湖怪的人還是先找到金剛,讓他當嚮導。金剛現在架子大得很,遇到小報記者問湖怪的事,都不想回答,讓人家看報紙去,金剛和湖怪的事都登在報紙上。

我們返回時湖面起風了,一群浪在後面追,喀納斯湖確實不大,一眼望到四個邊。這麼小的湖,會有多大的怪呢?快靠岸時,康劍很遺憾地說,看來這次看不到湖怪了。康主任希望湖怪能被我們看見。他認為讓作家看見了可能不一樣。作家也是人裡面的一種怪人。作家的腦子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大湖,湖底全是怪。作家每寫一篇東西,就從湖底放出一個怪。我們這個世界,還有那麼多人對作家的頭腦充滿好奇,像期待湖怪出水一樣期待作家的下一個作品。他們也很怪,盯住一個作家的頭腦裡的事情看,看一遍又一遍,直到作家的頭腦裡再沒怪東西冒出來。天底下的怪和怪,應該相互認識。康主任想看看作家看見湖怪啥樣子,喊還是叫,還是見怪不怪。可能他認為怪讓作家看見,算是真被看見了。作家可以寫出來。其他看見湖怪的人,只能說出來。而且一次跟一次說的不一樣。好像那個怪在看見他的人腦子裡長。那些親眼看見湖怪的人,對別人說一百次,最後說得自己都不相信了。好像是說神話和傳說一樣。

我是相信有湖怪的,我沒看見是因為湖怪沒出來看我。它架子大得很。它不知道我是什麼東西。我的名字還沒有傳到水裡。我腦子裡的怪想法也嚇不了湖裡的魚。但我知道它。如果我在湖邊多待些日子,我會和它見一面。我感覺它也知道我來了。它要磨蹭兩天再出來。可我等不及。我離開的那個中午,它在湖底輕輕嘆了口氣,接著我看見變天了。

回來後我寫了一首《湖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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