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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訴之後還等什麼,沈律師已經告訴了他。等最高法院的死刑複核。那將是他最後一個機會。處死他或不馬上處死,最高法院在不久的將來會通知省高院。因此這是最可怕的等待。最高人民法院的複核裁定就像某幢樓裡的狙擊手,你的腦袋隨時被控在他的瞄準器裡,十字線的交叉點跟著你移動,你知道自己的致命點在準星的控制中,你知道自己的致命點每秒鐘都可能被那顆早就臥在槍膛裡的子彈擊中,只是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子彈來自什麼方向,所以你只能心驚肉跳地被動等待,除了等待別無選擇。

看守跟他熟了,送飯的時候會跟他聊兩句。幾個看守都是三十多歲的法警,有一個姓張的法警叫他“小暢子”。老張和他笑著胡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小暢子是男為情死,死得其所。”

老張說他看見小暢子將為之而死的女老師了:“不怎麼樣嘛!當她是天仙狐媚呢!你值嗎?”

他懶得理他。指望老張有什麼好眼光?至少世界上有兩個人肯定了心兒的美麗和魅力——他和邵天一。女人的美麗是抽象畫,為懂得的人而美。心兒的美麗是一幅超凡脫俗的畫,擺在那裡本來也是美的,但還是必須懂,懂得了每一筆觸,美才落到實處。全班同學都或多或少地懂得,但最懂的該是他劉暢和邵天一。

現在夜裡替代邵天一失眠的是他劉暢了。失眠的人其實挺討巧,無眠之夜漫長如年。應該說是度夜如年,夜是一秒鐘一秒鐘數過去的,每一秒鐘的嘀一下嗒一下都有著質感。消化系統的執行,血液的迴圈,心臟的起搏,腦漿、肺泡、淋巴無一刻不在活動,生命從來沒有這麼有質感過。度夜如年使得生命成了件很漫長很漫長的事,這些個月他等於活了幾百年。邵天一的兩個發青的眼眶就這樣到了他臉上,那種邵天一式的憂鬱就這樣進入了他的眼神。有天夜裡他似乎睡著了,但一個激靈醒來,根本不知睡意在哪裡,從內到外都是冰涼的清醒。他“噌”地一下坐起來。

黑暗多倍放大了他的感官感覺。他整個感官成了他曾拿著的那把西式廚刀,成了刀鋒,刺入對面一具活人的肉體時,每一記震顫都擴大到全身。刀尖先進入衣服,切斷那些經緯和纖維,再進入面板和肌肉,最終到達骨頭,層層次次的感覺,在此刻都回來了,並多倍地放慢,放大……終於,骨頭給他腕子一記回撞,那種叫做後坐力的感覺傳遍全身。對方的骨頭透過刀衝撞到他的骨頭上,是一記反擊,反擊再把觸電般的劇痛擴充套件到他的全身,漣漪套著漣漪,良久才消失。

他坐在死囚的單人鋪板上,腦子裡漲滿那“撲哧”“撲哧”“撲哧”的殺戮手感。看過的戰爭影片,以及玩過的電子遊戲,刺刀戳入人類肉體時的觸感,會被影院和遊戲廳透過電流放大,這夜,殺戮的手感也在黑夜的密封空間裡被無限放大了。手感延伸到臂膀,臂膀輸送給脊椎,漸漸地,他感到自己整個身體變成了那把刀,戳進對方的肉體裡,多麼燙的血,從頭澆到腳,給他來了個熱血淋浴……他的感覺凝聚成了刀刃,割得更深,更深,更深,探進他好同學生命的暗紅色秘密……

突然他感到什麼。感到了什麼?黑暗被攪動了一下?哪裡進來一股微妙的氣流?他扭轉臉,一個身影比黑暗淡一點,但比窗外的夜深一點,一個肩膀比另一個肩膀高。他倒下之前來不及問他,現在來問他:為什麼那麼殘忍,那麼無情……

是啊,他欠他一個回答。他怎麼會那樣無情?一刀進去還不足以解氣?不足以讓他自己後悔?還不足以使他明白,每個生命的發生都那麼偶然,上億精子只有一個入選,去造就邵天一的胚胎,長成一個舉世無雙的邵天一?假如入選的是另一個精子,生髮的胚胎就不會成長為胎兒邵天一,不會長大成他的好同學邵天一,而會長成另一個男孩,抑或一個女孩,那個男孩或女孩或許不會跟他爭奪心兒,不會激起他的殺心。一切都是多麼偶然!

他對邵天一實施殺心是一種即時發洩。其實他早就模擬地殺了他好多回。他本來已經戒掉去街機廳玩遊戲的習慣了,可是他在幾次嫉恨得無法釋懷時又去了購物中心的遊戲廳。模擬的每一樣冷兵器都是他用來殺戮邵天一的,每一記劈、砍、刺、戳都給他的嫉恨一個出口,讓它發射出去。他在邵天一面前用那種殺人英雄的風度拽著步子,拽著姿態,甚至拽著英文。現在想起來,令他汗毛直豎。就在邵天一去浙江義烏打工的暑假,他從叮咚嘴裡,從老丁老師夫婦嘴裡,探知了邵天一在心兒家裡的位置。那位置是生了根的。也許他本來沒有認真想過和心兒的關係,以及他和心兒是否會有未來。但邵天一的位置使他開始認真。男兒生來就有決鬥天性。接下去就碰到那個叫劉新泉的男人,一個外表出眾一肚子壞下水的混世魔王。居然踢了心兒,那麼嬌小柔軟的身體,腹部被踢了好幾腳。他幾乎追出樓去把他殺了。假如殺的是劉新泉而不是邵天一,他現在的悔恨負疚會輕得多。

去年夏天的那個晚上,他從心兒家離開,其實看出門鎖有多不結實。一種老掉牙的撞鎖,小時候住在外婆家的宿舍樓裡,幾乎每家都用。那時候每一家可偷可搶的東西都不多。夏天午睡時,他悄悄到院子裡去玩,又要在外祖父和外祖母午睡起床前回到家裡,他就會用一塊塑膠墊板插進門縫,撥弄鎖舌,再壓住鎖舌,把鎖簧推回去,那樣門就能無聲無息地被開啟。劉新泉絕對是諳熟世上所有搗鬼伎倆的臭男人。

他擔憂地離開心兒和叮咚,走下樓梯。宿舍樓前面的馬路上,他停下來,看著心兒家的燈光,那個臭男人的髒眼睛也可以這樣看著那燈光,然後實施他的詭計。他今夜會回來繼續騷擾嗎?三萬塊錢是隱患,是騷擾的藉口。他可以裝模作樣地說:我來是勸你收下這筆錢的,看在孩子面上,收下我的心意吧。大灰狼就這樣進了羊圈。

但願他多慮。僅僅是但願。換鎖之前,他要確保心兒的安寧。怎麼確保?

他走到馬路對面,巷子裡住著拆遷釘子戶,他們用不起空調,把竹床和躺椅擺在人行道上,七橫八豎地乘涼睡覺。更多的是聚在路燈下打麻將,把電燈費用也省了。他向巷子裡走去。還有釘子戶宵夜店呢,把摺疊桌椅支在馬路上,暗淡的燈光裡可以出售一切:雞肚雜,豬肚雜,爛泥裡撈來的小龍蝦。第一桌麻將打得最熱鬧,光脊樑的男人和穿睡裙的女人們邊打牌邊喝冰鎮啤酒、酸梅湯之類,每人一攤荷葉包著的滷內臟。他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了其中一位牌客是身後房子的女主人。

他說:“大媽,我想租一個躺椅,你知道哪裡有的租嗎?”

女人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走了一遍,走得飛快,總結已經出來了:一個好人家的孩子,也許就是不遠處那所中學的學生。他的模樣是上歲數的女人最喜歡的異性小輩兒。

“知道啊!”女人逗樂地看著他,故作認真。

“能麻煩你告訴我,哪裡有的租?”他也很願意跟她做逗樂搭檔。

“我家就有的租啊。”女人繼續逗樂。

她招一下手,叫他跟她進屋。屋內黑洞洞的,又小又窄,當代穴居人的住所。她指著一個摺合起來的塑膠躺椅叫他自己搬。他先不動手,價還沒問呢。“租金多少?”

“十塊錢一晚。”

“這麼貴!十塊錢在雜貨市場能買到一把了!”

“市場夜裡不是不開門嗎?”

“五塊。”

女人又出現了那個逗樂的笑容。好學生也會做買賣呢。

“八塊。”女人說。

他知道現在該轉身就走。父親殺價的時候,決然地一轉身生意就搞定。這種穴居女人到哪裡能賺到這麼輕省的錢?破躺椅看著都發臭。果然他還沒走到門口女人就被他搞定了。

“回來回來!六塊!”

這是他的心理價位。自己原來是有母親做生意的頭腦的,也有父親現實世俗的血液。他急於回到守望心兒的崗位才沒有繼續砍價。

他扛著塑膠躺椅回到宿舍樓的馬路對面,把躺椅放在梧桐樹下。心兒的視窗仍然亮著燈,當媽的心兒從來不缺事情忙活。為了確證劉新泉沒有偷襲孃兒倆,他給心兒發了條簡訊:“親愛的心兒,還沒睡嗎?”

回覆說:“沒呢,在給叮咚改衣服,她長得太快了,總是要把衣服放長。你呢?在幹嗎?”

“Miss you…”(想你……)

“Me too.”(我也是。)

“Not as much as I do.”(沒有我想你那麼深。)

“早點睡。”

可以從她的“早點睡”看出言下之意,許多層次的言下之意:關懷你,惦念你,愛你……

“我已經躺下了。”他在躺椅上躺下,淡淡的汗臭和腳臭從躺椅的塑膠編織物上散發出來,攻擊著他的嗅覺。“今天你叫我不要走,我好開心……也不是開心,是難過,講不好,又難過又開心,因為你把我當保護人。我難過是因為你連個像樣的保護人都沒有。不過從此就不一樣了。誰要欺負你我就殺了他。”

“還是別殺,除非叮咚也同意殺。呵呵!”

“我今天就差點把他殺了。”

“我知道。不過他不值得你殺。十個他也不值一個你。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睡吧!”

“心兒做個好夢吧。Sweet kiss.(甜蜜的吻。)”

“Thank you!”(謝謝!)

他看著亮燈的視窗,想象在燈下做針線的心兒。“慈母手中線”,心兒此刻一定很柔情,很性感(奇怪,他怎麼會想到性感),一定美得跟古詩裡那個母親似的。能做這樣母親的兒子多美。他自己的母親連針線都沒有。對自己的母親來說,什麼都能買,誰還把工夫浪費在針線活上?而那美麗的母愛呢?那一針一線體現出的柔美的母親意象呢?哪裡去買?他又一想,為什麼不能是性感的?女人的性感不應該在她們刻意展露性感的時候體現嗎?性感的女人在下意識做那些只有女人做得出的動作時才最性感。心兒在黑板上寫字時都那麼性感,脊背向後仰,腰和臀之間於是塌下一點,形成一個彎度。那就是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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