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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院還沒有訊息。”沈律師說。

他已經習慣沒訊息了。他不再失眠,白天都能死睡,有時放風他都免了,什麼比睡著了好?他現在的避難所就是無夢的睡眠,也許這就叫麻木。麻木一點兒也不難受。窗外走過了四季,一個秋天又來了,樹葉有時會飄進這裡,落在窗臺上,枯乾了,動一動就發出細碎的聲響,半睡半醒地聽,像是葉子抓撓著要進到窗裡來。枯葉都比他有活力,有意願。

“不過好訊息說不定就在路上。”沈律師又說。

沈律師脫下帽子,放在右胳膊肘邊。帽子把他又稀又軟的頭髮緊緊扣在他腦袋上,一個剛出鍋的髮菜蒸獅子頭。然後他四顧一眼,好像想再確認一次,周圍沒被裝上竊聽器,他要確保以下的話不被錄音。他把臉湊近,近得讓他聞出律師昨天的晚餐,以及晚餐上他喝了幾兩綠豆燒酒。

“內部訊息啊,警方在邵天一原來的手機上找到了一條簡訊,對你非常有利,因為他在簡訊裡威脅你的生命。原話是:‘當心你的小命!’所以我今天要和你再確認一下,邵天一跟你奪刀的過程。你上次說,你第一刀是洩憤,但後來幾刀是失手,因為對方轉身來跟你搶奪刀子,你慌神了。邵天一的身高和體魄,跟你搶奪刀子,可以想象情形對你是很危急的。”

他看著律師。難為他了。難為他那點頭髮,遮前遮後還要遮旁邊。

“所以,你再想想,那天邵天一有沒有說威脅你的話。一定要仔細回憶。在事發當天說的,還是之前說的。之前說的也算。好好回憶一下。”

他回憶什麼?連上頓飯吃過沒有,他都沒有記憶了。他只希望大家別搭理他,別打攪他,讓他在關過無數人渣的黑洞裡死睡。

沈律師兩個手指做了個貓膩小動作,手勢單獨無法完成他的意圖,所以他的眼睛和臉部肌肉必須與手指合作,才能使意圖完整。意圖就是,過來,以下談話是絕密的,所以支起耳朵,給我聽好嘍——

“你母親是準備傾家蕩產救你的。”沈律師的嗓音基本壓沒了,氣流和唇齒擔起嗓音的使命,“媽的,不湊巧呢,就是省裡從去年對公訴和司法系統開始嚴加監視,給什麼都沒人敢收,不過你放心,風頭總是緊一陣必然松,等鬆下來就……”下面語言是無聲勝有聲,全交給臉部肌肉和眼神辦了。多年跟犯人交談,大律師的臉部肌肉給操練得極好使,一動起來比語言傳神多了。“明白了,嗯?”

他看著律師的臉,看迷了。

“還有,全國未成年人保護協會的一位副會長從北京給我打了電話,詳細問了你的案情。是個女會長。她覺得雖然你在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作案,但是她會盡量為你爭取未成年人犯罪的待遇。最高院複審,她的意見很重要。所以,一定要有信心,啊?”

他以為過了十八歲他就是一條獨立於世的好漢,為非作歹歸好漢自己擔當。他覺得被什麼給笑話了。

“對了,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有關丁佳心的,她出事了。”

日夜縈繞的睏倦馬上退去了。好奇怪,他以為自己早就不在乎她了。在他聽說叮咚指證他跟邵天一欺凌她母親,企圖強暴她母親時,他的心就不再疼了。睡眠也頓時回來了。接下去他編撰了供詞,說她如何教唆他,挑起他對邵天一的憎恨。錄下證詞之後,他以為自己終於從那場苦戀中康復了,因而他從此不會再在乎她。沈律師一千遍地告訴他,只有提供那樣的供詞,他才能活下去。他的父母、祖父母要他活下去,許多人要他活下去,據沈律師說,網上絕大部分人要他活下去。連他辱沒過的學校,連他得罪過的社會,都要他活下去。要他活下去是為了證明什麼。證明一個社會的寬容和關愛,從而反過來證明一個有著足夠寬容和關愛的社會是健全的,穩定的,和諧的。這樣的社會對一個活該挨槍子的渣滓,都要打撈。為了社會伸出的那隻打撈之手不撈空,他也要活下去。社會有權決定誰值得撈,誰不值得。他不活下去,對得住誰?

“她出什麼事了?”他問。

“在蒼山城外被一夥人打傷了,顱腦內出血……”

“誰打的?!”

“本來她想報警,在手機上按了兩個1,不過那個0沒按下去,大概是休克了。不過很可能是……”

沈律師停在這裡,好像這個話題讓他沒勁。

“很可能什麼?”

“她不想活了唄。抬到醫院搶救了一夜,昨天中午死了。”

沈律師拿起帽子,扣在已經成了個帽子的頭髮上。然後他開始收拾檔案,裝進皮包。

“聽說她死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到昨天晚上她父親才接到通知,趕到蒼山縣醫院的。這事暫時還瞞著她母親,老太太有心臟病。”

多稀鬆平常,她的死就是人們“差點忘了的一件事”,那麼橫來的暴打,那樣悲苦的自裁,沈律師一邊收拾著皮包就介紹完了。心兒,心兒,現在只是主流事件後面的PS(備註)。

前天他拒絕見她。老張帶了她的一句話給他:今天是重陽,她說什麼“少一人”。現在他想起來,她帶的話是“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那時他和她,還有全班同學,少的是天一,誰會想到,現在對於他,少了個他愛過也害過的戀人。他對她的戀愛如病,他如若活下來,需用一生來調養癒合。他渾身抖得厲害。嚴冬在秋天進入了他的骨髓。

他以為都過去了,自己經過了愛,到達了恨,又超越了恨,到達了不在乎。原來不是的,都不是的,他太不瞭解自己了。

“好在丁佳心把證詞都交給我們了,還是我抓時間抓得緊。不然現在她一死,我們還真不好辦,”沈律師說,“她的證詞非常有用……”

“你快走吧。”他對沈律師說。

“你父母還託我帶話給你……”

“你趕快走。”

“為什麼?會見時間……”他看看手錶,“還差兩分鐘才到點呢。”

他不走他怎麼能好好哭她?他抬抬手,張警官看見了,走過來,懂了他的肢體語言,是要他把他帶回號子。

號子裡多好,一個人也不會來搭理你。他從枕頭下摸出一沓照片,發牌一樣一張張地過,都是父母和他的照片,各個年齡,其實父母只有在全家合影時跟他最緊密。還有兩張馬莉比賽的照片。最後他的手裡就剩了一張他和心兒的照片,他伸著食指和中指,比劃著那個千篇一律的“V”字。照片是叮咚照的,心兒笑得有點苦:那個暑假她要給他補課,苦差開始了。背景是一方盛夏的天,被汙染的天色裡一朵豔紅的大麗菊。

他把照片放在窗臺上,窗臺太高,他要踮起腳才能把照片看全。這就是他為心兒私設的靈堂。照片裡是他和心兒兩人,他連自己一塊兒祭拜,那個十七歲的夏天已經死了。他低頭默哀,等抬起頭,已是淚溼衣襟。心兒最終還是偏心的,現在她和天一在一起了。天一比他走運,以死加封了永遠所屬權。活的世界,必然在變的過程中,事物會變醜,變質,愛變成恨,恨變成仇,仇讓人揮拳頭執兇器,正如心兒被暴打,正如他杜撰供詞,指控心兒教唆煽動,正如千萬匿名網友向任何陌生或熟人潑髒抹汙。

又一個星期到來,沈律師是星期的日曆和鐘錶,標記著一個新的星期開始,一箇舊的星期故去。沈律師說,手機和電腦專家把邵天一、他,以及丁佳心的所有簡訊來往都複製了,會有利於他的案子。

“信心,信心,信心,明白嗎?”

他點點頭。哦,原來所有的簡訊往來都能複製。

“最高院一定會改判,所以千萬別消沉下去。”

改判之後呢?現在這樣的生活過一輩子?

他沉默著,也不完全沉默,一連打了兩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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