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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還有其它動機,比如馬克思主義,我跟你講這些不是瞎耽誤工夫。

腦袋禿到最狼狽的時候,索性禿光,或大大方方地隨它去——別這樣一絲一縷,從右邊牽拉到左邊,像捉襟見肘蓋的草屋頂——會氣派大些。不然儘管他龐大,仍是個小公務員。

腦袋慢慢變換角度,最終,那塊由稀疏的淺黃頭髮遮蓋的朦朧禿頂退出了畫面。取而代之的,是張粉紅的、慈眉善目的大臉。我按和理查·福茨約好的時間來到第四號審訊室,這張面積可觀的新面孔已等在這裡,只告訴我理查臨時有急事,和我的交談便由他來繼續。他說他對這個案情不熟,只好和我從頭來。我問從什麼頭來,他說就是把理查·福茨問的再問一遍。他有一種能力不夠的樣子,反應也跟不上,因而他每問一句話就給自己相當長的時間去反應。

“對不起,我不會中文,只能勞你駕講英文了。你介意嗎?”

“不介意。”我有什麼選擇。

“你的英文不錯。”

“哪裡。”

“比我的中文好多了。哈哈哈。”

“哈哈哈。”一點兒也不可樂。你誤認為自己是個幽默的人,這點比較慘。

他和理查太不一回事了。理查英俊、幹練,系起人來肯定特別酷,特別乾淨漂亮。理查可以去電影裡做007,而我面前這個面積、體積都可觀的人可以去做許多其他角色,比如傳達室看門老頭,辦公室主任,退休活動中心的管理人員,寵物商店的售貨員,嘴不停地對貓、狗或鳥、魚說:“你可真淘。”

“你父親為什麼——在什麼動機下,參加共產黨的?”

“……動機?你剛才問過這個問題嗎?”

“你看,我原來是駕駛飛機的。十五年前,美國的犯罪率上升。我的表弟在大街上捱了槍彈。他剛剛大學畢業,全人類都輪下來也該是最後一個輪到他去挨槍彈。我想,時候到了,是站出來保護無辜公民的時候了。我就放棄了我最熱愛的行當,飛行。你看我的動機明確單純,是不是?”

“是的。”你這張大臉五十來歲了仍看上去單純無比。

“所以,你認為是什麼給了你父親一下子,把他推進了共產黨?”

“他也有個表弟捱了槍彈。是日本人的槍彈。”沒辦法,我只能給你一個你能接受的邏輯。

“噢,我說呢。”他的理解能力一下子就大大增強。“我原先以為是洗腦的結果。一些漂亮的主義很容易給年輕人洗腦。你父親參加共產黨的時候,共產黨在美國也正是時髦的時候。

“我父親不愛趕時髦。”我父親一生中趕的惟—一次時髦就是娶了我的母親。那時候老革命們遺棄鄉下老婆,娶城市女學生是個大時髦。

“你父親是一九三七年參加共產黨的,沒錯吧?”

“正確。”你果然遲鈍。記性也差勁。

“那個時期,共產主義在美國、加拿大非常時髦!”

“噢。”在美國時髦就能證明它在中國也時髦嗎?就能證明你逮著了我父親趕時髦的把柄?

“時髦的主義都顯得漂亮,而漂亮的思潮容易成為時髦!”

“噢。”你瞎激動什麼?

“你看!”

“嗯?”看什麼?

我們的交流沒有完全暢通,這主要是他不好。他很想證實他知識面不窄,思辨性不差,因此就使我們的溝通出了毛病。毛病究竟出在哪裡,他無望弄清。我呢,我腦筋比他好些,但我看到我們跑題已跑得太遠,一時也扭轉不回來,只好隨它去。跑題對我沒什麼不利。

他卻微微一笑,他沒覺得跑題;他的微笑是認為我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終於中了他的暗算。我想他的智力真該大大加強。他笑著,得意揚揚地輕輕點頭,認為一切都在很好的進展中。他和我這段東拉西扯給錄在磁帶上,讓理查一聽,準會罵起來:操!這倆人胡扯到哪兒去了?而他卻認為自己又博學又機智,句句提問都得到最理想的收效。對話的錯位讓我傷腦筋地對他一笑。我懷疑特務福茨此刻也發出一模一樣的傷腦筋的笑容。他很可能在四號審訊室附近的某處,監聽我們正在進行的胡扯。

“你父親當時十六歲。讓我們來看看——對,十六歲。十六歲的一個孩子,常是漂亮的主義的犧牲品。比如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維特式的漂亮的憂鬱,讓日本一大批青年自殺。一些漂亮而新穎的思潮,像弗洛伊德在二十年代,馬克思主義在三四十年代,薩特存在主義在六七十年代,哇!紐約大街上,咖啡館,好萊塢的大小聚會上,年輕人醉倒在這些思潮裡!芝加哥在六七十年代,有十來家咖啡館叫‘無出路咖啡館’。正像你們中國,三代人醉倒在你們的紅色夢想裡!”

“你去過中國嗎?”你肯定沒去過。

“啊,我幾次想去!……”

“結果呢?”結果一打聽飛機票價,算了。你們這些高尚的特務們據說薪水不怎麼樣,讓你們捨生忘死的是你們高尚的動機。就像你剛才說的:無辜的表弟中彈倒下。全人類都輪下來也輪不上沒招誰沒惹誰的表弟,全人類無辜者的表弟。

“種種原因吧。不過我相信我肯定會去中國的。”

“我也相信。”

“沒去過中國的人在美國佔絕大多數。但他們非常為中國操心。我就非常擔心中國的事,包括你們計劃生育的全國大運動。了不得!我完全能夠想象你父親的熱忱。”

“我父親沒有參加計劃生育。”

“當然當然。”

當然什麼?我父親當然是天然的計劃生育,荷爾蒙減退,尿頻起來,我母親停止了和他做愛。

“你父親,作為一個十六歲的年輕知識分子,會怎樣醉倒在一個漂亮的主義裡。”

“等一等,我父親不是知識分子。”

“怎麼會?!”

“事實就這樣。他在十六歲之前一個字也不識。”

他受了挫折,愣著,兩眼一片空白。腦子裡是更大的空白。

“不管怎麼說,對十六歲一個少年來說,你要他挑,他一定挑馬克思主義。你說呢?”

“可能吧。”十六歲的父親不知道馬克思是誰。不過我懶得跟你講清楚。

“三四十年代的美國,大多數知識分子都同情共產主義。好萊塢的藝術家,不同情共產主義就是缺乏人性,缺乏人的根本良知、缺乏藝術獨創性。中國的三十年代,你父親至少是同情共產主義的。對吧?”

“嗯。”是共產主義同情我父親。不過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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