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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長假過後不久,馬如龍突然倒下了。

這天是星期天,郭清平清早打電話給沈天涯,說昌寧縣委何副主任和肖組長到了昌都,想和他見個面。沈天涯知道是給昌寧縣委解決了那十六萬元經費,他們感謝他來了。沈天涯實在不想出去,卻礙著郭清平的面子,不去不行,也就跟他們到郊外新開業的紅杏山莊泡了半天溫泉。

泡夠了,肖組長又叫來老闆,安排各位做桑拿和洗面按摩,痛快了一回。這個過程一完成,四個人隨便吃了東西,一起上了麻桌。肖組長一邊砌牌一邊說道:“你們知道老闆為什麼要你們上桌嗎?”郭清平說:“一條龍服務嘛,這大概是龍尾巴了。”沈天涯說:“有道是,要想富,動幹部;要想發,去執法;要想上,多跟領導打麻將。多跟郭秘打麻將,你們想不上都不可能。”

四座皆笑,問肖組長是不是這個意思。肖組長搖頭道:“老闆哪有這樣的政治頭腦?他是要用麻將測試你們在小包廂裡的時候是不是做了壞事,做了壞事的一定手臭,摸不到好牌。”何副主任就笑道:“市裡兩位領導今天肯定摸不到好牌了。”

砌好牌後,肖組長問眾人打多大。何副主任不滿地瞥她一眼說:“跟市委領導和財政部門的領導打牌,難道還打五元十元的?”沈天涯說:“我可從來沒超過五元一炮的。”何副主任說:“沈處你這可是看不起我們縣裡的兄弟,量死蝦子無血出,故意用這話來氣我們是不?”沈天涯說:“何主任你這是批評我了。”

何副主任將色子往圍城裡一扔,說:“這樣吧,打太大,讓郭秘和沈處犯錯誤也不怎麼好,打太小,身上又沒有十兀二十兀的票子,沒地方找零,我們來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打五十元一炮吧。”

五十元一炮就是在沒加槌的情況下,放炮的人出五十元,自摸一把,其餘三人一人出五十元。加一槌翻一倍,加兩槌在已翻倍的基礎上再翻一倍,依此類推。昌都市人打麻將已經找不到不加槌的了,按今天這種搞法,若摸一把大牌,進出就上千甚至數千。沈天涯心中想,縣裡的人打牌比市裡還有氣派,打這麼大的牌,他這可真還是第一次。不過沈天涯心知肚明,今天他們不是讓他來輸錢的,所以他包裡儘管只有兩千多元,卻並不發悚。

第一圈無人加槌。因為沒現大牌,沈天涯雖然一把沒和,也只輸出去兩百元。肖組長就笑沈天涯:“沈處你在包廂裡一定做了壞事,看你那手氣就知道了。”沈天涯說:“我這可是拋磚引玉。”何副主任說:“你哪是引玉,你知道我們昌寧縣是貧困縣,辦公經費困難,給我們來扶貧的。肖組長下槌吧,把沈處袋子裡的扶貧款挖出來再說。”

肖組長就握拳在桌上砰地槌了一下,算是加了一槌。

第二圈出了一個大牌,是郭清平和的。沈天涯還是沒和牌,輸出去六百元。肖組長樂道:“沈處怎麼樣?我說你今天是來扶貧的吧。”再加一槌。又對郭清平和何副主任說道:“形勢這麼好,你們還不有所動作?千萬別貽誤戰機。”

兩人也就響應肖組長的號召加了槌。

第三圈開始了,何副主任摸到一把好牌,說:“真後悔沒多加一槌。”而且興高采烈地說起了段子,說是要轉移沈天涯的注意力,不讓他和牌。沈天涯覺得如今這機關裡的人真有意思,原先是坐在車上不說段子沒有氣氛,坐在飯桌上不說段子沒有胃口,現在連打麻將的時候不說段子也沒有情趣了。

何副主任的這些段子沈天涯基本上都是聽過的,不是新長征詩,就是縣長秘書司機和婦聯主任的笑話,要不就是一等男人或女人如何如何,二等男人或女人如何如何,三等男人或女人如何如何,已經沒什麼新意。不過沈天涯還是一邊裝出饒有興致的樣子聽著,一邊摸牌出牌,不誤工作。

後來肖組長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個,好像還有些意味,沈天涯以前倒沒聽過。她說:“我說的這個段子叫一週愛情速配令:星期一,你躲我我躲你;星期二,你猜我我猜你;星期三,你追我我追你;星期四,你送我我送你;星期五,你想我我想你;星期六,你碰我我碰你;星期天你摸我我摸你。”

郭清平瞟肖組長一眼,說:“這個段子好,把愛情的全過程全部描繪出來了,不過這愛情也古典了一點。”肖組長知道郭清平要發表高見,向他拋去媚眼,說:“我覺得挺現代的嘛,怎麼到了你那裡就古典了?”

郭清平也向肖組長擠擠眼,說:“你看這是一個多麼漫長的過程?你躲我我躲你,猶抱琵琶半遮面,是初戀;你猜我我猜你,只願君心似我心,是暗戀;你追我我追你,眾裡尋他千百度,是苦戀;你送我我送你,相見時難別亦難,是依戀;你想我我想你,人情老易悲難訴,是痴戀;你碰我我碰你,天下英雄誰敵手,是熱戀;你摸我我摸你,佳人豐色與梅同,是絕戀。”

說得肖組長直點頭,誇郭清平高見。這時何副主任打出一張萬子,說:“郭秘真不愧昌都第一秘,理論水平就是高,將這個段子註解得如此形象而又有文化。理論來源於實踐,郭秘肯定是有切身體會的,你老實交代,絕戀了幾回了?”

幾個人就沈天涯沒表態了,他們就問他戀得怎麼樣。沈天涯一邊摸牌,一邊說:“我不覺得這是愛情速配。”肖組長有些訝然,說:“那又是什麼?”沈天涯說:“我覺得這是機關單位工作日程表。”幾個人催問沈天涯道:“明明是愛情速配令,怎麼到了你這裡卻成了機關單位工作日程表?”沈天涯沒吱聲,半眯著眼,手上的牌看都不看就打了出去。原來是一張白板,下面已經有了三張,臭得沒法臭了。

在三個人的一再催促下,沈天涯這才不緊不慢道:“星期一,我去找你辦事,你躲了;你來找我辦事,我躲了。星期二,你猜我為什麼要躲,我也猜你躲是為什麼。星期三,你猜著我了,來迫我;我也猜著你了,去追你。星期四,你追著我了,送我一個包;我也追著你了,送你一個包。星期五,既然事已辦了,也就沒顧忌了,你想著怎樣整我一下,我也想著怎樣整你一下。星期六,你要把事情擺平,找我碰碰杯,我也要把事情擺子,找你碰碰杯。星期天,碰了杯還覺得不踏實,得另有表示才行,於是我到你那裡去摸一把,你再到我這裡來摸一把。”

沈天涯這一番怪論,說得幾個人都忍不住想笑。後來沈天涯也笑了,他這才意識到這天剛好就是星期天,正是你摸我我摸你的時候。只是大家沒去點破,照樣用了心摸牌出牌,興趣盎然的樣子。

剛好沈天涯手上的大牌落了聽.便說:“你們都下了槌的吧?”何副主任說:“當然是下了槌的,你摸了好牌只管和,我們不會賴賬。”沈天涯說:“如果是大牌呢?”何副主任說:“大牌也一樣,一個子都不少你的。”

何副主任說著,又輪到沈天涯抓牌了。他依然沒看牌,用拇指在牌底摩挲了一下,高高地舉起牌來,似要打出去的樣子。三個人都盯著桌面,想看他出的什麼牌。可臨時沈天涯又收了回去,望著何副主任笑道:“何主任你掏錢吧:”將牌推倒了。

三個人一瞧,齊聲道:“喲,青一色!”

這一把,沈天涯進了兩千多元。從此,沈天涯就一發不可收拾,大牌小牌和個不停,出得少進得多了,到天黑重新回到餐桌時,提包裡全是五十和百元的票子.保守估計,也過了一萬五了。郭清平好像也跟沈天涯差不多,大概也是這個數。沈天涯知道這是何副主任和肖組長有意輸給郭清平和自己的,心想他們真會辦事。想想看,郭清平跟權有關,自己跟財有關,他們這豈不是一箭雙鵰?以後他們到市裡辦些什麼,還有辦不通的?

沈天涯不由得又想起剛剛撥給他們的十六萬元資金。這一次他們用打麻將的方式,給了郭清平和自己各一萬五六,加起來就是三萬多,剛好是十六萬元的百分之二十,不正合了社會上說的回扣比例?而且這樣給回扣不會害人害己,因為打麻將是娛樂嘛,贏了錢靠的是智商,輸了錢是手氣不佳,不存在行賄受賄關係。

離開紅杏山莊,已是晚上十點。外面不知何時變了天氣,北風呼嘯著,天上飄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地上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自雪。沈天涯把手掌伸出去,接住數片雪花,心裡說,這才有了一些冬天的氣象。

不想剛一進城,手機就響了。沈天涯忽然想起來,這天還是第一次響手機,在紅杏山莊都忘記了尋-機的存在了,而平時不管是上班還是休息,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手機總是響個不停,今天是不是該是自己贏錢的日子,手機也乖乖地不打自己的岔了?

正開著車子的何副主任從後視鏡裡瞥見沈天涯一臉的詫異,笑道:“這可是郭秘的主意,特意選個沒手機訊號的地方,讓你安安心心地投入地玩一天。”沈天涯這才想起,一整天,四個人的手機都沒響過。心裡說,這些人真是用心良苦。

電話是小宋打來的。他說:“沈處你在哪裡?我打了你一天的電話了,手機都打爛了,就是沒有訊號。”沈天涯說:“什麼事?是不是你老子做了扒灰佬?”

昌都市人把打自己兒子老婆主意的男人戲稱扒灰佬,小宋剛結婚不久,財政局的人都開他的玩笑。要他提防他老子扒灰。不想沈天涯的玩笑開得不是時候,要在平時小宋肯定會跟他戲謔幾句,這天他卻無心調侃,說出沈天涯深感意外的事來:“馬如龍不行了。”

沈天涯不免一驚,這可是他始料不及的,說:“上個星期你不是還和老張去醫院看望過他麼,他還說要回處裡來上班,怎麼這一下卻不行了?”小宋說:“我們都在醫院裡,你來了再說吧。”

沈天涯趕到醫院,馬如龍早已被運到了太平間。傅尚良和殷副局長等局領導以及預算處人事處的人都到了,正借了醫院的小會議室,跟馬如龍的弟弟還有馬父幾個協商善後處理辦法。預算處的人自然都在忙碌著,老張和小李分別帶上馬如龍的親屬聯絡殯儀館和火葬場以及公墓去了,小宋則留在醫院裡處理各類雜務。鍾四喜因曾跟馬如龍一個處室工作過,也到了醫院。另外就是羅小扇蒙瓊花幾個女同事也來了,正在太平間門口陪著悲痛欲絕的馬妻擤鼻涕流眼淚。

在小宋的引領下,沈天涯進了太平間。有人說,太平問是人生最後的一間臥室,也不知馬如龍在這間臥室裡睡得安穩否。

在馬如龍尸位前稍立片刻,沈天涯掀開了罩在他臉上的白布單。只見馬如龍面色如土,嘴巴緊閉,但眼睛卻是半張開著的。沈天涯於是伸出手,覆到馬如龍臉上,想將他的眼皮抹下來。可努力了兩次也沒成。小宋把自布單罩上了,在沈天涯耳邊輕聲道:“沒用的,馬父已經試過了。”

出了太平間,來到外面的雪地裡,小宋又告訴沈天涯:“馬如龍是今天早上斷的氣,我上午八點多得到訊息,立即給你家裡打電話,嫂子說市委郭清平把你叫走了,打你的手機,也沒有訊號。”

小宋還告訴沈天涯,馬如龍的病情惡化已經有好幾天了,只是醫生前天晚上才給的病危通知單,馬妻頓時就慌了,想打電話找處里人,電話本不知丟在了哪裡,又考慮到馬如龍給處裡添的麻煩太多了,而且又是週末,就放棄了找處里人的念頭。第二天馬如龍又有了好轉,醒了過來,還喝了點稀飯。馬妻以為沒事了,晚上放心地睡了一覺,誰知今天早上醒來時,馬如龍已經沒動靜了。

沈天涯總覺得這事太突然了,其中一定有什麼蹊蹺,說:“十個月前在昌寧縣那麼危險他都挺了過來,而且一天天看著就好轉起來了,怎麼突然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小宋偏了頭想了想,說:“是呀,那天我和老張來醫院看望他時,他的精神還挺好的。”接著小宋又像想起了什麼,說:“對了,馬妻說就是我們來醫院看望馬如龍的那天晚上,他的病情開始變壞的,以後就處於時清醒時昏迷狀態,直到去世。”

小宋的話讓沈天涯生了疑慮,他瞧了瞧空中那飄飄灑灑的雪花,沉思片刻,似乎明白了箇中緣由,把小宋拉到太平間門側的槐樹下,說:“你倆去看馬如龍的時候,給馬如龍說了些什麼吧?”小宋說:“我和老張好像沒說什麼,倒是馬如龍非常關心局裡和處裡的事,老是問長問短的。”沈天涯說:“那他都問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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