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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埔里回來後,那股象棋風還黏在大家的手上,沒有退燒。

於是磁鐵象棋組便在大家的抽屜裡流傳,每到下課就開戰,上課就收起。而簡單易懂的五子棋也一樣,大家在藍色細格子紙上,用鉛筆塗上圓圓的白圈跟黑圈取代黑白子,下課時十分鐘就可以對決個兩三場,每個人都很熱衷。

而“打敗柯景騰的象棋”,已經成了班上所有男生同仇敵愾的終極目標。

“從現在開始,觀棋不語真君子這句話就當作是屁,你們全部加在一起對我一個吧,別客氣。要是讓我年紀輕輕就開始自大,我的人生也會很困擾的。”我挖著鼻孔,大言不慚。

眾志成城可真不是開玩笑,幾天內我就嚐到了敗績,害我有些不能釋懷。

“這告訴我們人不能太驕傲。”沈佳儀用原子筆刺著我的背,很認真的表情。

“我真搞不懂一群人聯手打敗一個人,有什麼好臭屁的。”我無奈地說。

幾天後,賴導宣佈了一個可怕的訊息。

“大家聽好,為了配合教育局的資優班人數政策,我們美術甲班跟美術乙班,都要從現在的四十五人減到三十人,兩班離開的三十人另外成立美術丙班。所以升三年級時我們要用成績當作標準,留下前三十名。想要繼續留在甲班的同學可要多多努力了。”賴導說,眼睛掃視了班上所有人。

此話一出,我可是震驚至極。

自從愛囉嗦的沈佳儀坐在我後面起,三不五時就嘮叨我要偶而唸書、不然會考不上我想念的臺北復興美工,我的成績就開始無可奈何地進步。但進步歸進步,我可沒把握能夠留在原來的班級。

“柯景騰,你覺不覺得你會被踢出甲班?”怪獸坐在樹下,呆呆地看著浮雲。

“踢你個頭,顧好你自己吧。”我翻著少年快報,心中的不安就像滴在清水裡的墨珠,一直渲染擴大。

“其實說不定到丙班比較好,比較沒有成績壓力,你就算上課畫漫畫也沒有人管你了。”怪獸建議,看著表。

第二班校車準備出發了。

“閉嘴啦。”我將少年快報還給怪獸,煩躁地抓抓頭。

就在此時,沈佳儀婆婆媽媽的性格燃燒到了頂點。

自修課上,沈佳儀的原子筆又狠狠刺進我的背,痛得我哀叫回頭。

“你說怎麼辦?不是早就叫你要用功一點嗎?後悔了吧?”沈佳儀瞪著我。

“天啊又不是你要被踢出去,瞪我做什麼?何況怪獸說,我到了丙班就可以整天畫漫畫了,不見得不好。”我說,但這並非我的內心話。

“地理課本拿來。”沈佳儀皺起眉頭,不容我反抗。

“幹嘛?”

“快一點!”

我將地理課本遞給沈佳儀後,大約一堂課的時間,沈佳儀又用原子筆刺我,將書還給我,上面都是各種顏色的熒光筆畫線,以及一堆從參考書上節錄下來的重點提示。

“畫線的這些你通通讀熟,月考就沒有問題了。”沈佳儀很嚴肅地告訴我:“然後每天都要算數學,從現在起每次下課我們都來解一條題目。”

“啊?”我又驚又窘,卻沒有膽子反駁正在為我著想的沈佳儀。

“啊什麼?這都是你自找的。”沈佳儀開啟上次月考的排名表,指著上面的資料說:“你的英文很好,國文跟歷史很普通,地理不好,數學跟理化都很爛,如果不是你笨,就是你根本沒在唸,要不就是念的方法不對。你覺得你笨嗎?”

“什麼跟什麼啊?”我無法思考,耳根子燒燙。

“柯景騰,你笨嗎?”沈佳儀看著我,不讓我的眼神移開。

“靠,差遠了。”我呼吸困難。

“那就證明給我看。”沈佳儀瞪著我。

我呆呆地看著沈佳儀。突然間,很複雜的某種東西纏上了我心頭。

一向眼高於頂、慣於嘻嘻哈哈的我,本應非常排斥這樣的窘狀。但我知道不能不接受沈佳儀的好意,被當作笨蛋我也認了,因為我無法迴避緊緊包覆住我靈魂的那股,嚴肅的暖意。

我一點都不想離開美術甲班。

如果被踢出去,我一定會被家裡罵死,而且沈佳儀就只能找謝明和講話了。

嗯,非常刻意地帶到我生平最大的愛情敵手,謝明和。

阿和胖胖的,像個沉甸甸躺在沙田裡的大西瓜,是個生命歷程跟我不斷重疊的朋友。

打從國小一年級起我跟阿和就一直同班到國小畢業,到了國中也巧合地考進了美術班。我家開藥局,阿和他家也是開藥局。我對英文老歌瞭若指掌,而阿和對英文歌曲也涉獵頗豐。我自大,阿和自信。甚至國小六年級時,我們也是喜歡同一個女生。我喜歡跟沈佳儀聊天,阿和也是。

我一眼——一眼!一眼就看出阿和很喜歡沈佳儀,而我也嚴重懷疑阿和同樣發現了我對沈佳儀奇異的好感。

那時我坐在沈佳儀前面,阿和坐在沈佳儀的右邊,座位關係呈現出一個標準的直角三角形。我們兩個都是沈佳儀最喜歡找聊天的男生,這個共同點讓我坐立難安。

我跟阿和共同在國小六年級喜歡的女生叫小咪,就坐在我後面,而阿和正是坐在小咪旁邊。小咪很喜歡跟我們聊天。糟糕,就跟現在的情況、隊形一模一樣。

“昨天晚上大家說英語的廣播裡面,主持人說的那個企鵝笑話我早就聽過了,我姊姊說——”阿和笑說,沈佳儀聚精會神聽著。

阿和在跟沈佳儀講話的時候,總是非常的成熟,聽得沈佳儀一愣一愣的。

國中時期的阿和已經可以從汽車談到電腦,再從電腦談到國外的風土民情,簡直是個小大人。對比阿和的博學多聞,我的幼稚顯得狼狽不堪。如果我們三個人聊在一塊,久了,就很容易出現我意興闌珊的畫面。最重要的,是阿和這傢伙跟我交情長久,是個很不錯的朋友,這點尤其讓我洩氣。

於是悲劇發生了。

那時我面臨踢班壓力,放下尊嚴與沈佳儀在每節下課練習數學解題(其實根本就是被指導),我將數學參考書放在沈佳儀的桌子上,兩人反覆運算元學式子的答案推演,有時連中午吃飯也放了張塗塗寫寫的計算紙討論,一刻都沒放過。

記得是自習課,阿和百般無聊,提起最近學生間報導一則亂七八糟的謠言,說有一批殭屍從大陸的偷渡舢舨登陸臺灣,在中部山區遊蕩。那個傳言在當時非常盛行,甚至上了報章雜誌。

“不要跟我說那些,我很膽小。”沈佳儀不悅,阿和立刻識相住嘴。

啊,博學多聞我是沒有,但要比嚇人跟胡說八道,我可是才華洋溢。

“我聽說那批殭屍不是一開始就是殭屍的,而是在大陸漁民偷渡時在臺灣海峽被淹死,浮腫的屍體跟著空船——”我說,卻被沈佳儀嚴厲的眼神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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