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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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茜站在一張墨綠色的天鵝絨沙發邊,穿著一條淺銀色的曳地長裙，腰部收得又緊又細，一頭火紅的捲髮被精心盤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肩頸和一雙骨肉勻稱的手臂。她的神情恬然淡雅，身姿挺拔秀麗,看起來既不盛氣凌人，也不傲慢冷漠,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從容，完美地融入了周圍的充滿波旁王朝舊時代風貌的佈景中。

萊昂納多上前,自然而然地拉著喬茜坐下,開口唸出臺詞：“好吧，蘿絲,我們已經在甲板上繞了半天了,談今天的天氣，談關於我的故事，但很顯然，你來找我不只是為了聊這些吧？”

“道森先生，我……”

“叫我傑克。”

“傑克——”喬茜從善如流,回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接著以真摯的口吻說，“我是想要當面向你道謝,為你所做的一切。不僅僅因為你當時救了我，更因為你之後為我保守了秘密。”

他們表演的是貴族少女蘿絲跳海輕生卻被三等艙的窮小子傑克所救之後,蘿絲在次日找到傑克鄭重道謝的片段。

萊昂納多跟著笑了笑,語氣十分隨意：“這沒什麼。”

他僅僅是稍微挑了一下嘴角，顯得這個笑容很是瀟灑，而他坐在那裡的姿勢也沒什麼講究,連身子都沒有刻意挺直。

相比之下，喬茜的坐姿就像任何人們可以想象的英式老派貴族。

她的肩膀和手臂自然放鬆，腰、背、頸三者拉成一條緊繃但不緊張的弧線，雙手交疊在腿上，膝蓋和腳踝同時併攏，一雙小腿略作傾斜。

不得不說，喬茜看起來優雅極了。

輕輕地抿了抿紅唇，她的眼底流露出一絲清晰的自嘲，說：“哦，我知道你一定在想，這可憐的富家小姐，哪裡知道人間疾苦。”

“不。”萊昂納多淡笑著搖搖頭，聲音有幾分憐憫的意味，“那並不是我的想法。我想的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她只能選擇這條絕路。”

他清澈明亮的藍眼睛坦誠又關切地注視著喬茜，目光很柔軟，也很真誠。

那點兒不明顯的自嘲在這種目光之下，竟然悄悄失去了蹤影，但一種全新的、讓喬茜情不自禁想要去傾訴的情緒，在她原本堅硬冰冷的心裡漸漸升起。

喬茜回望了萊昂納多一眼，眼神帶著點兒倔強，回答說：“那是因為我身處的這個世界，我身邊的所有人，還有我生活裡的所謂規則，它們同時推著我往前走——”她說著伸出手，展示出手上帶著的這枚大得晃眼的鑽戒，語氣十分嘲諷，“而我本人卻是如此無能為力。”

萊昂納多卻大大咧咧地笑了起來，看了一下那枚戒指十分誇張地說：“噢老天，看看它，真是夠沉的。”

他沒有按照劇本上的臺詞來，但這句忽如其來的調侃格外詼諧有趣，一下子就讓他的身上那種波西米亞氣質鮮活起來。

喬茜卻沒有被他的俏皮話逗樂，而是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幾乎是發洩式地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說下去：“已經發出五百張請帖了，費城所有的名流都會到場——但偏偏是這個時候，我卻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局外人，我站在巨大的空房間裡尖叫抗拒，但根本沒有人理會我的感受。”

她說著低低地垂下眼眸。

這雙細密又柔軟的長睫隨著她的動作輕輕翕動，兩排顯而易見的陰影落到了她的瞳仁上，讓她的瞳色顯得憂鬱又濃重，宛如兩顆默然垂淚的藍寶石。

攝影棚內，無限溫柔的暖色調光將她全身籠罩其中。

霎時間，那張看似倔強的漂亮臉蛋，竟罕見地透露出一絲不起眼的脆弱，配合她周身的那種微妙氛圍，讓人不由地升起一點難以抑制的憐愛。

萊昂納多默默地看了她有三秒鐘，忽然問：“你愛他嗎？”

喬茜抬頭，下意識地反問：“什麼？”

萊昂納多又問：“你愛他嗎？”

喬茜的表情彷彿十分無法置信，她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並且指責說：“這太冒昧了，你不應該這麼問我。”

“這是一個相當簡單的問題。”萊昂納多也疑惑了，他很奇怪地複述了第三次，“你愛那傢伙，或者不愛。”

這難道不是締結婚姻之前，最重要也是最簡單的問題嗎？

可是她卻對此諱莫如深。

也可以說是連她自己也不敢尋找答案。

喬茜的語氣淡淡的，將自己的視線不太禮貌地移開之後才說：“是的。但，這不應該是我們倆能夠談論的問題。”

萊昂納多覺得挺好笑的，於是追問：“為什麼你就不能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這太荒謬了。”喬茜認為他太奇怪了，而他反覆的追問也讓她無法繼續維持一位淑女應有的教養，又好氣又好笑地用詫異的口吻說：“我們根本就不認識彼此，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談的！”

——尤其是關於這個相當親密的問題。

因為勉強壓抑怒火的緣故，她的眼睛格外的明亮，被冒犯的憤怒就如同兩簇不可忽視的火苗，鮮活又生動地跳躍在她的眼底。

這一瞬間，萊昂納多不由地被她眼底的火焰吸引住——

它讓面前這位貴族少女的身上，忽然多出來另一種奇妙的東西，像海水的泡沫和海鷗的低翔，也像暗湧的深流和蓬勃的風。

生機勃勃，肆意盎然。

以及，一些始終難以掌控的桀驁不馴。

她深吸一口氣，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假笑著用極快的語速告訴他：“以及，你不僅粗魯而且無禮還很自以為是——所以，我要走人了。”

然而被指責的萊昂納多卻沒有絲毫惱怒，只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比之前的優雅克制，要美麗動人太多了。

他閒閒地坐在沙發上，甚至調整了一個更為舒適的坐姿，目光興趣盎然地注視著喬茜，從她那忽然緋紅的小臉蛋兒，再到她邁出步子又倒退回來的有趣模樣。

喬茜果然也一轉身，卻出乎意料地像個紳士那樣伸出手，跟萊昂納多用力地握了握手，嘴裡還有點兒氣不順地念叨著：“傑克，傑克.道森先生，真是太幸會了。今天我之所以找你出來，原本是要向你道謝的——”

“但你卻把我罵了一頓。”萊昂納多莞爾。

“哦。”喬茜衝他假笑，“這是你應得的。”

“好吧。”萊昂納多聳聳肩，很不在意，甚至有些縱容。

“好吧。”喬茜模仿他的語氣，卻加了個重音，也學他的樣子聳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