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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要殺我?”袁譚驚怔之下, 大腦一片空白,望著郭圖,喃喃道:“父親要殺我?他為何要殺我?”

郭圖壓低聲音道:“大公子鎮定些。”

“定然是審配等奸賊矇蔽了父親!父親信了他們的鬼話。讓我去見父親, 解釋清楚!”袁譚情緒激動起來,“父親怎麼會殺我?”他仍是不願相信。

郭圖素來支援袁譚, 跟袁譚是一根線繩上的螞蚱,若袁譚一死, 審配等人扶袁尚上位, 他也不會有好下場,因此拉著袁譚往裡面走了幾步, 低聲道:“大公子快想想自救之法吧!”

袁譚反拉了郭圖,死死盯著郭圖的眼睛, 問道:“父親要殺我,你如何知曉?父親已經宣告眾人了嗎?”

郭圖道:“真到那個地位,我如何還能來見大公子?此事是馮芳告訴我的。”

“馮芳?”

馮芳, 與淳于瓊、曹操一般, 都是當初西園八校尉之一,當初奉命送了兒子馮玉入宮,但他本人卻追隨袁紹東出, 又最終來到益州。馮芳善於鑽營,在洛陽做了大宦官曹節的女婿,等到來了冀州, 因為有兒子被扣在了宮中,馮芳擔心自己不能取信於袁紹, 於是將自己庶出的一位貌美女兒獻給袁紹為小妾。袁紹倒也頗為寵愛這位馮氏小妾,外出時後妻劉氏留守鄴城,便時常將這馮氏小妾帶在身邊。

馮芳的訊息, 自然就從他這位得寵的女兒口中而來。

郭圖解釋道:“從前我幫過馮芳兩次,他承我的情,因此從他女兒那裡得了訊息,便悄悄來告訴了我。”又道:“況且他這人靈變,是四處下注的,兒子馮玉在皇帝身邊侍奉多年,他本人在我軍之中,既與我有交情,又與審配等人和睦,但若主公問起來,卻是從來不站邊的。如今袁尚身邊有審配等人把持著,他再湊上去也沒意思,如今透出這訊息來給咱們,也是向大公子示好之意。”

袁譚心亂如麻,苦笑道:“我既是將死之人,他示好於我,又有什麼益處?”

郭圖忙道:“大公子既然知道了這訊息,難道不能避禍嗎?”

袁譚頗有些心灰意冷,坐倒在地,頹然道:“我的性命是父親給的,他若要,拿去便是。”

郭圖見狀,踱步轉了半圈,回身道:“大公子難道就不想知道,主公為何要殺你?”

袁譚道:“不過就是審配等人誣陷於我,父親不能辨明真偽。”

郭圖搖頭,道:“我原本不想說的。大公子可知道,這七日之中,外面都發生了何事?我軍與朝廷交戰,互有勝負,軍中將領多已負傷。主公日夜操勞,病情又加重了。審配等人便趁機進言,要主公將劉氏與袁尚接來倉亭津……”

“他們母子來了?”袁譚終於有了一點頹然之外的情緒。

郭圖又道:“主公擔心自己身體不能支撐,因此已經決意要扶袁尚為繼承人。劉氏在他面前哭求,又有審配等人在旁邊吹風,擔心你年長勢大,到時候反而要奪了袁尚的權柄。主公原本是不忍心的,如今為了給袁尚鋪路,卻也顧不得了,只能先剷除了你……”

袁譚冷笑出聲,道:“原來父親不是信了審配的謊話,而是為了給我那好三弟鋪路。”他含淚道:“難道我就不是父親的兒子了嗎?父母之心,怎能如此偏頗?”

郭圖讓他在悲憤的情緒裡沉浸了片刻,才開口道:“大公子,為今之計,只能先送你出去……”

“出去?到哪裡去?”袁譚滿心淒涼,壓住哽咽,低聲道:“公則(郭圖字),你不用怕我傷心,為我父親隱瞞,且將你知道的,一一道來。我那好父親,究竟要如何殺我。”

郭圖道:“據馮芳所說,他從馮氏那裡聽來的訊息,劉氏與審配等人勸主公儘早動手。原本審配是要來做這事兒的,但主公說到底與你父子一場,要親自見一見你,再送你上路。大約就在這一二日,只要主公傳召,便是要取大公子性命了。”

袁譚靜靜聽著,雖然明明事關自己的生死,卻彷彿在聽別人的故事,有種荒誕不經的感覺。

他又想起那一夜官渡大營中皇帝的話來,鬼魅一般蠱惑人心。

“帶上吧。”皇帝說著,將那一隻小巧的黑色瓷瓶系在他腰間,“興許用得到呢。”

袁譚終於開口,聲音微微嘶啞,“我有一種毒物。”

郭圖既然敢冒險來救他,便是值得信任的。

袁譚告訴了他自己□□的地方。

郭圖輕聲道:“我可以為大公子取來,只不知這東西,大公子是要自己用還是要……”

袁譚看他一眼,輕聲道:“活著雖說無趣,可父親既是為了三弟要取我性命,我卻也不能甘心。”如果袁紹是聽信了讒言,誤以為他背叛了袁氏,通敵於朝廷,而要殺他,他雖然傷心,可興許也就不會反抗了,甚至會有一絲隱秘的快意,待到他死後多年,沉冤昭雪那一日,父親會後悔嗎?可是此刻得知父親並不是誤解了他,而是為了鞏固未來袁尚的統治,要提前拔掉他這顆毒瘤,這就叫他悲憤之下,要拼死一搏了。

這一夜,袁譚在側帳中輾轉反側,不能安眠,睜著乾澀的眼睛,直到天明,果然如郭圖所說,主帳來人傳召。

父親要親自送他上路了。

袁譚在甲兵押送下,來到主帳內。

天色尚早,袁紹仍半躺著,披了一件外袍,榻邊案几上隔著一盞熱氣騰騰的藥汁。愛妾馮氏正在一旁低聲勸慰,“這藥要趁熱用,妾身服侍您……”

袁紹有些不耐煩,見長子來到,揮手示意閒雜人等都退下。

一時帳內只剩了父子二人。

當日事發之時,袁紹正是病痛發作,頭痛欲裂,無心處理袁譚,只將人押下去,如今吃了七八日苦藥,身體恢復了些,也不再頭痛了,也想明白了,大敵當前,不管袁譚的事情是真是假,都要照著假的來辦理,決不能在這時候內部生亂。他自認為了解這個長子,因過繼了出去,在他面前一向謹慎小心,這幾日恐怕也嚇得不輕,因此便打算將人放出來勉勵幾句。

“顯思(袁譚字)這幾日受苦了。”袁紹一面說著,一面坐起來穿衣。

袁譚心裡有計劃,忙道:“兒子為父親奉藥。”

袁紹微微有些意外,長子從前見了他總是有些畏懼,鮮少這樣主動表示親近,可見是得了教訓。他這次傳喚袁譚過來,本意是為了安撫,當然不會拒絕袁譚主動的親近,便點頭應允了。

袁譚上前,側身背對著榻上的袁紹,帳中在沒有第三人能看到他手上動作。

“顯思,你這次受了驚嚇,為父心中都有數。”袁紹分外和煦道:“為父這一病,立繼承人之事就鬧得沸沸揚揚。審配那些人,好似巴不得我這就死了一般。”

袁譚以湯匙攪動藥汁,看著那淡墨色的毒汁混入其中,幾乎不能辨認,沒料到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手上動作一頓。

袁紹又道:“你不要聽了外面的風雨,而有自疑之心。你是我的兒子,我是你的父親,人倫之情,豈是些許流言所能阻隔的?”

袁譚聽了父親這些話,竟然倍覺酸楚與諷刺,越發篤定父親果然是要殺他。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裡,父親從未對他有過此刻這般的溫和慈愛,如果不是將要殺他,又為何會突然溫情脈脈?

“幾個孩子當中,你是最有能力的,當初攻佔青州,你功不可沒,底下幾個弟弟都不及你。”袁紹繼續說下去,這是此前從未有過的對長子的褒獎,“所以我時常對他們幾個說,叫他們要以你為榜樣。如今咱們對朝廷,是一場硬仗,倉亭津只要能守下來,未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袁譚不願再聽下去,這些他要臨死之前,才能從父親口中聽到的好話,叫他心腸寸斷。

“父親,藥汁已經不燙了。”袁譚捧著藥碗轉身,打斷了袁紹的話。

袁紹半躺著,由他餵了一勺藥,覺得有些磨嘰,自覺父慈子孝也表演的差不多了,便自己端過碗來一口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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