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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裡到了下午蚊蟲越發的多,她歡喜的捧回一匣子明月珠回了閨房裡,一顆顆拿出來將它們擺在床頭,吩咐人將門窗闔上,明明還是白日,偏偏要扮做晚上。

果然,日光一落下來一顆顆明月珠就都亮了起來。

她一人歪頭瞧著帳幔之中升起的瑩瑩光暈,比起往日的火燭,只覺得漂亮極了,房裡像是月宮神殿一般,一室朦朧清輝,她都捨不得閉上眼睛。

趙玄來時,便見層層疊疊撒金紗簾幔之下,影影約約映著一具嬌弱的女子輪廓。

床里人趴在錦被之上,手撐著臉頰,翹著一雙白生生的腳,腳指頭都泛著粉色,閒不住一般勾著床上灑下來的簾幔,髮髻歪歪斜斜靠在枕上昏昏欲睡的模樣。

他輕聲咳了一聲,小姑娘一下子驚醒了,瞌睡瞬間不見了,盈盈光暈中抬頭看來人,見到是他,玉照初初驚嚇過後升起了一絲歡愉,在心底化開。

方才她聽見身影,一轉頭便見簾前立著一個高大的黑影,可不嚇死人了?

“道長你怎麼來了——”玉照從床上慢吞吞的爬起來,掀了帳幔一角看他。

而後又環顧四周,緊張地咬著唇瓣盤,問他:“你......怎麼來這裡了?有麼有被府上人瞧見?”

趙玄注視了她好一會兒,一轉眼兩人又是幾日未見,趙玄近來惆悵不已,他這把年歲,好不容易尋到了個心愛的姑娘,唯恐兩人的時間都要被這些繁文縟節蹉跎了去。

他暗暗嘆了口氣,小姑娘的閨房他倒是第一次來,四處簾幔流蘇,拔步床小巧精緻,透著幽香小致。

趙玄走到她床畔提起層層簾幔坐了下來,玉照坐起了身子,將睡亂的頭髮攏了攏,仍著急追著他問:“你怎麼來了,有沒有被人看到?”

“朕要說誰都沒發現......”說完他輕聲笑了起來,玉照知道他是在笑自己,頓時哼哼道:“我不信,你定是被人瞧見了,你別騙我......”

“好,不騙你,真沒外人發現,朕是趁著天暗了些才來的,也就守在你院子裡的禁衛瞧見了,對了,還有便是你的侍女。”

玉照支起腦袋:“她們怎麼不提醒我一聲呢?”

趙玄笑起來:“朕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見她喊了你好幾聲,也不見你醒,索性便自己進來了。”

這還差不多,玉照這下安下了心,左右她院子裡的她都不怕,只怕被外院的其他人看到了。

趙玄深深望著她,往日裡清冷的眉眼這會兒全是情意:“朕聽李近麟說,你念著朕呢?”

玉照臉上緋紅,不好意思提這個,垂眸含糊問道:“道長可知道我舅舅到哪兒了?何時回來?”

這話兒玉照已經不知多少次問了,實在是她期盼見舅舅又擔憂舅舅那邊。

玉照又開始操心起來,有些擔憂的看了眼趙玄,不知要如何跟舅舅解釋。

趙玄起身將累贅的簾幔攏起,掛上了床畔兩側的小銀鉤上,見小姑娘床榻上四處都是枕頭,還用兩床被子給自己搭了個窩兒,方才就是躺在這窩裡睡著了,也不嫌熱。

他輕笑一聲,重新坐了回去,“就這兩日。”

他如今這等尷尬的處境,也確實是咎由自取,好在趙玄並非一個喜好掩耳盜鈴之人,事已至此,總不能含糊糊弄過去,他有必要與從羲再一輪交談。

“我舅舅他對我最好了,還有外祖母也是......”

玉照說起來,還有幾分傷懷,同顧升退婚後玉照本是想回江都的,如今竟然是不能了。

趙玄竟然聽到玉照用這般的語氣說話,往日裡這姑娘大多數時間笑眯眯的,逢人就嘻嘻哈哈,或者朝著自己生氣撒嬌。

他聽了心下微妙,知道他的寶兒是真的難過了。

難過起來的小姑娘,眉頭皺起,垂著下巴,連耳多都耷拉著,沒了往日的鮮活氣兒。

玉照掰著自己的手指頭細數起來,“我出生後五日眼睛才會睜開,我娘卻在生我後沒半個時辰就走了,這意味著母親我一眼都沒見過。我記事以來,身邊就只有舅舅跟外祖母,父親往年一年才往江都寄去兩封書信,內容也無非就是那些,嗯......差不多的,寫了同沒寫一樣。我那時候天天捧著父親的書信,那幾十封信,我回京時都還帶著呢......外祖母還哄我說父親是喜歡我的,誰知我滿懷希望的來了京城,才不是她說的那樣。”

趙玄並不會安慰人,沉思了半天才道:“你外祖母許是哄你的,”

玉照心裡也知道,被這般直白說出來,到底是有些如鯁在喉,她睜著眼睛瞧他,不吭聲了。

趙玄也說起自己的父親來,語氣沉穩,甚至神情也毫無波動,“左右這世上的父親,都差不離。如先皇也是一般,嘴上說著喜歡十七弟,其實朕看來他最喜歡十八弟,偏偏旁人都以為他偏愛十七弟。”

玉照心酸都被帶的偏了,不由得追問起來:“旁人都看不出來麼,那道長是怎麼發現你父親最喜歡你十八弟的?”

趙玄無奈笑起來,聲音有些沙啞:“疼愛便是疼愛,當然是藏不住的,眼裡心裡,為他鋪路,總跟旁人不一樣。”

可這般簡單就能看出來的,幾個兄弟卻當局者迷,總是看不清。

玉照見他說起自己父親喜歡別的兄弟多過他,半點沒有露出失落的神情,反而還帶著笑意,不禁覺得奇怪,心裡又有些敬佩他的冷靜:“道長難道不覺得難過嗎?”

“自然不會,朕那時是太子,要學的東西太多,可沒時間難過。父皇三十多個子女,即使偏愛又能有幾分偏愛?說什麼父母愛子,大多數都是笑話,聽聽便好,可不能像你這般竟然還為了這事兒傷心的。”

身為天子,父皇他又能拿出幾分疼愛給子女?

“寶兒今年十七了,都快要出嫁了,你父親喜不喜歡你重要嗎?”趙玄伸手輕柔地摸了摸玉照的發頂,而後又順起了玉照的纖背,一下一下,似給一隻小貓兒順毛一般。

玉照藏在袖口裡的手暗暗攥緊,片刻又鬆開了,“......我...我現在當然不稀罕了,我說的是以前,以前不懂事,總會懷揣著幾分妄想吧......”

“這世上有趣的東西多,容易得到的多,得不到的也多,來遲了的便是沒有緣分,沒必要來了。左右寶兒還缺他那點嗎?”

玉照覺得挺對,她父親那副德行,又還有其他的子女,即使真喜歡疼愛自己,對自己能分出幾分父愛來?也分不出幾分來,如此稀薄又劣質的父愛,跟她想要的差距甚大。

她不喜歡被分成許多份的愛。

她都這般大了,早不是小時候,她看清了更明白了,便也不需要了。

趙玄摸了摸小姑娘溼潤的眼角,故意說道:“早知道便不來了,勾起了你這些傷心事,小哭包又要哭了。”

玉照將酸澀憋了回去,“才沒有哭,就是有些想娘了,你也不能不來!我日日都在盼著你來。”

趙玄聽了這話,耳尖瞧瞧的冒著紅,伸臂將她抱在懷中,“你要心裡難受就哭出來吧,誰還不准你哭了,憋著才最傷身體,你想你娘,你娘她如今是個比你還小一歲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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