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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我的病忽見起色,病症竟是輕了許多,於是劉軍又替我重開了方子,對症下藥。皇太極只是不信,適逢年底正忙得脫不開身,他便特意派人來把劉軍所開藥方取了去。我這時方知,原來自打我得病起,皇太極抽空便鑽研漢文醫書,半年多下來,已對中醫病理頗有見地,就連劉軍那樣的老醫官在他面前也不敢有半點輕忽唬弄。

因著年下,即將過年,我身子也好得利落了些,雖然不免咳嗽,盜汗潮熱,但總得來說,已比大半年前那種奄奄一息,隨時會昏厥暈倒的情形強出數倍,於是便打發歌玲澤和薩爾瑪整理屋子,我則第一次單獨走出了院子,在雪地裡稍稍踩下兩個腳印,添了幾分好心情。

大年三十,照例內城宮裡是有家宴的,這又是大金國天命年的第一個新年,是以城內熱火朝天,鞭炮聲響徹不絕。即便這處別苑離得偏遠,也難以抵擋住那份熱情洋溢的新年氣氛。

我料定皇太極今日必得在宮裡赴宴,無法出城,是以戌時一過,便讓薩爾瑪通知門房鎖門熄燈。

這邊歌玲澤伺候我方躺下,我正打算等薩爾瑪回來,便放她回去與丈夫守歲團聚,卻猛然聽見她在前窗廊下驚喜萬分的嚷了起來:“奴才給貝勒爺請安!”

我大吃一驚,一挺身從被褥裡坐起,直愣愣的看著那道寶藍色的身影跨進了二門。“哦!”我捂住了嘴,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他削瘦的臉頰凍得微紅,星眸微眯,顯出幾分醉意,薩爾瑪在他身後捧了他的斗篷,悄悄的向歌玲澤打手勢,歌玲澤隨即會意,笑嘻嘻的給皇太極和我行了跪安禮,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房內薰著香爐子,我知道他素來不愛聞這種女兒香氣,正想叫住歌玲澤,他卻突然往床沿上一坐,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今晚不用處理公務,汗阿瑪準了我的假,三天……”他扭過頭,含笑看向我,“我有三天的時間可以陪你堆雪人。”

我這時才真切的感覺出他恐怕當真醉了,平時的皇太極絕不會露出這種頑皮的表情。這讓我彷彿又回到了他少年之時,那段無拘無束的純真時光。

“醉了?”我哧哧的掩唇輕笑,“不是說要鬧一宿麼?怎麼這會子卻又跑了來?”

“見著我不高興?你不想我麼?”他側過身,目光灼熱的投在我臉上,逼得我臉頰莫名一燙,“悠然……”

他忽然飽含深情的喚了我一聲,我滿心歡悅,柔柔的應了聲。四目相對,他伸出右手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臉頰,我下意識的往回縮。

整張臉經過這麼久的調理敷藥後,雖然已經好了許多,但已經不復原有的白皙細膩,面板沒了以前的那種彈性,整張臉的膚色偏黃,看起來整個人顯得蒼老了許多。左臉燙傷的痂雖然落了,卻終究留下了疤痕,或許以後隨著時間的推移,疤痕能稍許再變淡些,但不論如何,現在它正以一種猙獰的方式叫囂著它的存在,無法磨滅。

從極美豔到極醜陋,兩個極致造成的巨大落差,讓我無法不去在意皇太極心中的想法。

“最近你的精神越來越好了。”他忽然哧聲一笑,縮回手去,臉上沒有一絲不悅。反順手將我滑落至胸口的棉被重新拉高,柔聲哄著我的說,“睡吧,等明兒天亮,我陪你到院裡堆雪人。”

“嗯。”我滑下身子,將自己埋進被窩裡。

他撩著我的長髮輕輕放置在枕上,然後替我掖緊被子:“那我也去歇了……難得睡這麼早,還真有點不大習慣呢。”說完起身,慢慢走出房間。

望著他挺拔的背影,我忽然不忍再看,心酸的將臉偏過,深深的埋進被褥內——皇太極和我,註定無法有太多親密的接觸!我倆之間,如今純粹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愛戀,我不知道這樣的狀態還需要維持多久,如果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八年、十年……那對於皇太極而言,實在是太苦了。

何況,暫且撇開他在生理上是個正常男人不說,僅僅作為大金國的四大貝勒之一的皇太極,若是想順利的取得汗位,子嗣後代必將成為一個重要的晉身條件。其實現今統觀大金國內政,四大貝勒之中,皇太極不過位於最末。

雖然他以一個自幼喪母,無兄弟姐妹扶持的阿哥,能夠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已是奇蹟。但就大金國未來儲君之位而言,仍是機會渺茫。只因在皇太極之上,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論身份地位軍功,無論哪一個的條件都要比他優渥甚多!如果再在子嗣上落後於人,那他的儲位之夢,要想在競爭對手中後來居上的機率幾乎就成了零。

我揉著發疼的眉心,不由心煩意亂起來。出於私心,我絕對無法容忍自己心愛的男人與人分享,甚至每次想起他另有妻妾時,總會一陣彆扭,往往寧願自欺欺人的選擇忽略遺忘這個事實。然而……於公,我又實在負累他太多。他是未來的太宗帝,是大清的開國皇帝,如果因為我這個應死卻未亡,錯落時空的靈魂,而攪亂了他原本的命數,令他最終無法實現他的偉大抱負,那我當真會愧疚自責一輩子……

這個惱人的問題困擾住了我,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宿,只覺得心神倦乏,煩擾不堪,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兩全之法。

朦朦朧朧的聽到遠遠傳來更鼓梆響,竟已是四更,意識這才漸漸放鬆,只覺模糊間碎夢凌亂,一夜悶咳不斷,汗溼衣襟。

天命二年正月,新春的味道尚未散盡,便又熱熱鬧鬧的迎來了蒙古科爾沁貝勒明安親自帶部眾朝賀,大金汗努爾哈赤待之以隆禮,這下子赫圖阿拉再次沸騰喜慶得重拾新年氣氛。

明安來朝讓我愈發看明白了一件事,其時蒙古勢力太過龐大,努爾哈赤不可能像蠶食女真各部一般將蒙古各部侵吞下肚,既然打不下,他便轉而求和。滿蒙聯姻便是一種求和的重要手段,然而科爾沁除了許婚努爾哈赤外,代善、莽古爾泰分別亦有許婚,這說明他們將未來的砝碼壓在了這三人身上。

阿敏是侄子,又是舒爾哈齊的一脈,所以除非他謀逆奪位,否則努爾哈赤絕不可能把汗位傳給他!四貝勒中當可先把阿敏剔除在外——蒙古人考慮得可真是精明。

那接下來呢,還是要看子嗣吧?與蒙古人有血緣關係的子嗣,具有滿蒙血統的後代,這個應該是關鍵吧?

我在矛盾的痛苦煎熬中度過了三個月,到得春末,病情大為好轉,劉軍診脈後告知,如若再服用一個月藥物後無加重反彈,則可停藥,以後多注意保養即可。皇太極得悉後喜出望外,然而接下來劉軍一句含蓄隱晦的話語卻將我倆的剛剛燃起的那點喜悅之心凍結。

“福晉癸水至今未至,恐為陰氣早衰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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